20191222-街知巷聞:塘坊村 有他在,種果活村

街知巷聞:塘坊村,有他在,種果活村
21:44 22/12/2019


萬先生的古屋保存完整,上有精細壁畫。(潘曉彤攝)

【明報專訊】在粉嶺火車站旁乘52K小巴,終點站下車後左轉,便能依次探索過往數周帶領大家走了一遍的鳳凰湖村、週田村、木湖瓦窰村和木湖村。當你一往無前地向左拐,展開這段早已計劃好的旅程,這樣就會錯過了馬路對面的塘坊村。路邊明明白白站着指示牌,指示入村的去路。那裏有一個喜歡吃水果的萬先生,終日鑽研如何利用手上的果核種出滿園的水果。他的嗜好填滿了許多無聊的時日,也是塘坊村至今充滿生氣的關鍵。


被阻隔的大自然

彭玉文喜歡樟樹,入村仰見不遠處的兩棵大樟樹,歡喜不已。嘗試走近,卻被人造圍板緊密攔住。探看旁邊一間小石屋,窗內無人,似乎荒廢日久。沒有人告訴我們大自然變得不可接近的因由,但循着邊境解禁的發展軌迹,也不難推測。想起自然文學經典《沙郡年紀》,Aldo Leopold如何書寫人類對其他物種存在或消失的無感——「最後一頭野牛告別威斯康辛時,幾乎沒有人感到悲傷。同樣,當最後一株羅盤葵追隨那頭野牛前往夢幻之鄉——那綠意盎然的大草原時,也幾乎不會有誰為之哀泣。」一天樟樹統統被砍下,蓋起高樓的空地會不會使後來的人懂得感傷?樹的故事,幸而有在村裏長大的萬先生記住了。他說,村內幾棵已被地產商「鋸咗」,準備在這一帶興建貨倉,現在圍住了的是怕砍下時意外影響旁邊村屋而被政府煞停暫緩。他帶我們走上大宅後方山坡上看另一棵更壯碩的樟樹,張開雙臂比劃,「我細個時已經咁大棵喇,兩三百年以上。日子耐可能摧殘咗,以前好似個麒麟頭咁㗎!」彭玉文箭步躍前,瞬間不見蹤影,遠處傳來雀躍回音,「我成個人伸埋手咁闊,有我咁闊啊!」萬先生語氣平靜但難掩驕傲,「兩個人可能攬得過,未必,可能仲爭少少!」


誰記得平原河整頓前的模樣?

仍然住在村內的居民不多,剛才我們經過的破落小屋姓黃一家原來已經移民。要不是遇上萬先生,就沒有人告訴我們平原河整頓之前的模樣。以往這一帶多種植稻米,每遇雨天就會水浸,「以前如果有人耕田,田地清晒都好,一無人耕,草和垃圾咪塞住。河道唔通呢就浸晒」。修整過後,這二十多年來的風雨不再難捱,去年山竹來襲,村裏尚算安然無恙。


萬里住過的古屋

我們站在屋外聊,沈思指着兩個從前是窗眼小洞讚歎大屋保存得如何完整,萬先生說從前本是鐵枝趟門,現已改裝,不過雞鳥彩繪的確已經很久了,「百幾年了,我爺爺生前做的」。萬先生說。同姓三分親,這間我們沒有冒昧提出入內參觀的大屋,曾經竟然住過國務院前副總理萬里。萬先生當時還未出生,「我老竇、阿公可能識呢。住咗兩年」。

看過歷史誌的沈思早有準備,問他阿公是不是一段時間去過牙買加。萬先生驚訝,「你又知?他去過牙買加,『尖尾架』那邊,我老竇就在那邊出世,阿公帶他回來,在香港、大陸兩邊落腳」。從他口中,我們得知原來那一代許多人年輕時都會離鄉別井,出發到今天令人聯想起短跑選手的遙遠島國謀生。


果園活化村落

在屋後樟樹的小山坡上,我們發現了一棵小小的紅色菠蘿,沈思說,種菠蘿是香港很大的產業,荃灣一帶很多。萬先生說自己種了幾百棵,從來沒賣過,自己吃不完,都送給朋友。彭玉文笑問是不是超市的尋常品種。「唔係!講畀你聽,呢啲菠蘿市面上真係無㗎!爽得嚟甜,個個食完都問仲有無。」原來從牙買加回來的阿公當年把當地菠蘿的異國種子帶回來,還有木瓜種子,可惜已經失傳。

「我呢個果園,你講咩果我都有。」談起自己的經驗,去年許多荔枝被掃墓的人意外燒枯了,他也沒時間「駁」,嘗試種巨峰提子卻被蝸牛咬,用吃完的核種車厘子不知能否種出。他指向不遠處一帶說,這些位置全部預留給提子啊,「𠵱家種咗好多百香啊」。萬先生摘下兩顆芳香的檸檬送給我,問我還要不要水瓜和碌柚。問他是不是每天要耕種,「無咩話耕種,貪玩咋嘛!」他打開膠盒蓋,展示正嘗試培苗的麒麟果苗。離開時,彭玉文讚歎,「咁多條村裏面,佢活化得最好,善用傳落嚟給他的,活化條村,如果沒了他,這裏可能全是荒草、野草。除他以外不多人住。他將整條村做到好像他的農場。有他在,條村就活」。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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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昔日永傑書室 學生遍及多村

塘坊村位於打鼓嶺鄉內,由萬、黃兩姓人士立村,其中以萬氏人口較多,他們有從附近坪輋遷來的本地萬氏和從北面深圳蓮塘遷入的客籍萬氏。黃氏則於1917年從沙頭角鎖羅盆村遷入。在1819年編的《新安縣志》已有塘坊村的紀錄。塘坊村之名據說是因該村在清朝期間,有製作蔗糖作坊而得名。村後植有多株巨樟風水林,至今仍存。

塘坊村過去是屬於邊境禁區,2005年《施政報告》建議縮減香港邊境禁區範圍,釋放土地,塘坊村被列為第三階段的邊境禁區縮減範圍,2016年1月4日解除禁區開放。

從牙買加歸來 落地生根

村落依地形西南朝向,部分古建築仍存,村內8至9號的「福善第」,是客籍萬氏在1922年所建,當年在牙買加工作的萬容章,帶同在當地出生的兒子萬遠孚回到村生活而建築此第,門簷上仍保留當年壁畫。

村校由永傑書室開始

村內12至13號的永傑書室,建於1889年,現列為三級歷史建築。書室取名「永傑」,是為了紀念開基祖萬勝發的祖父萬永傑,學生遍及打鼓嶺鄉內的簡頭圍、週田、李屋等村。1946年間,尹耀聲資助於書室旁另建新校,名昇平學校,永傑書室改為教務室。稍後因校舍殘缺,為了招納更多失學村童,1961年得政府等額資助,在坪輋路昇平村旁另建新校。但是隨着鄉村人口外遷,適齡學童大幅減少,1993年,學校也停辦了。

文 // 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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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糖坊與樟樹

好些地名源自其物產及工場,如碗窰及香粉寮,稱產業地名。有一次饒玖才先生來到塘坊村,見到地名牌,說塘坊不及糖坊能表示是產業地名。查文獻,珠三角果然曾經是蔗糖產區,蔗田面積僅次於稻田,新界也有蔗田,搭糖坊或絞寮製成一磚磚黃糖後產值比稻米更高,連首位管治新界的港督卜力爵士也被吸引,曾令園林總監引入外國蔗種及榨汁機,謀蔗業大計,但鄉民堅持使用傳統牛力石絞。蔗在砂土生長更好,我回應先生,前面有塊荒廢砂質地,似是由平原河帶來的砂粒沉積而成,我見過上面長有甘蔗,不知是否倖存株。塘坊不近深圳河,不像木湖及較寮容易水路運蔗,在附近種蔗的機會大。

我以前服務當地村校,校工大嬸住在附近,有一天她在照顧校園裏一株甘蔗時,我跟她攀談,她說隨便在荒田只找尋,都可發現蔗頭,附近居民不少移植一兩株到家中園圃,稍加照料,橫出新枝,便可收成,近年有綠色大鸚鵡來啃,挑的全是最甜那根,比自己更準更靈。說時帶笑,無苛責之意,應是因為獲得鸚鵡賞識而高興。

220歲最高齡樹王

塘坊製糖遺蹟可能已湮滅,也可能未發掘,但後山所種樟樹群,蔚然深秀,有目共睹。樹幹最粗大一棵,直徑跟我身高一樣。日本農學家實證,大部分1米粗樟樹有超過140個年輪,按此計算,樹齡有238年,即種於1781年。當塘坊村1819年被編入《新安縣志》時,樹有38歲。新安縣其中一個離島被英國人在其上建維多利亞城時,樹61歲。當它生長地方不再叫新安縣而叫新界時,117歲。169歲時,該地被列為邊境禁區,217歲時又開放。它今年220歲了,附近比它年長的同族,在開放前因鄉村貧苦被斬賣大半,今日又因開放後土地有價,又有一批被斬棄。

當我慶幸它身在山坡,逃出噩運,成為附近最高齡樹王之時,發現山坡另一頭山腳被木板圍封,我指着裏面幾棵樟樹問怎麼了,長老說該地已賣出做車場,樟樹不日消失。最近我也曾以樹幹直徑推測九龍公園海防道12棵樟樹的身世,結論是它們與九龍半島同齡,它的成長史就是九龍半島發展史。它們與塘坊樟遭遇同樣危機:12棵樟樹旁地底將掘出深三四層地下商業街,因為被掘斷的根可以偷偷混泥運走,所以連圍木板也省掉。

樟樹的氣味

我曾問饒玖才先生,若由他選擇香港行道樹,會是哪種,他二話不說答樟樹。我曾在寧波一間學校,走過一段約50米行道,兩旁種滿兩三層樓高濃密樟樹,雖沒開花,但聞到一陣令人舒暢的清新氣味,引得我回頭再走一趟,這是在香港從沒遭遇過的。梨木香步小說《冬蟲夏草》有難忘一幕:有患者沒有找醫生,只是搬到有大樟樹在旁的屋子休養,便痊癒了,因為樟樹氣味有療傷功效。若果饒先生的建議獲採納執行,香港公共醫療開支或可減輕,活躍於街道的大家心平氣和、頭腦清醒,社會健全。

文 // 彭玉文
【Ways of Ruralist Seeing(5)】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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