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1-楊懷康：摧毀香港，失信天下

楊懷康：摧毀香港，失信天下

20210221

格雷伯爵出身貴族卻是民權先驅，香港人飲伯爵茶能不另有一番滋味？

剛過身的舒爾茨（George Shultz 1920-2021）享壽過百歲，逝世前夕猶在寫文章。他當過芝加哥大學的經濟學教授、商學院長；分別為三位共和黨總統效力：艾森豪威爾（當經濟顧問）、尼克遜（勞工部長、預算局長及財政部長）及列根（國務卿），說得上是黨國元勛。話說佛利民九十三歲壽辰兼逢他主催的學券制五十周年，友好粉絲（包括執弟子之禮的黎智英）聚首紐約賀壽慶祝。

舒爾茨未克親臨祝賀，遠程獻上視像。此非一般視像，而是舒爾茨獨唱。席上賓客，從基辛格以降，無不為之動容。出身以強悍男子漢見稱的海軍陸戰隊，好歹是個有頭有面的人物；若非出於對摯友的敬愛，誰會在這般場合放下身段獻唱。鄙人躬逢其會，深受感動而與有榮焉。

過身後，《華爾街日報》刊出多篇舒爾茨文章的撮要、基辛格等昔日同僚的悼文，然而最為可觀的當數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重刊他的百歲自述「處事誠信則路路亨通」《Trust Is The Coin of The Realm》。文章細述其相敬互信父母的身教、參軍從政的歷程，總結出任事為人惟誠信方能立足於世的信念。入伍之初，教官授以來福槍而厲色警誡：若非有開火的決心，切莫以槍口對人。此言出必行、勿亂拋浪頭的一課跟孫子為吳王闔閭的宮女練兵，斬其寵妃的故事，古今中外輝映。

取信之道又不止於以鐵腕實彈立威，更需設身處地，打動心弦。眾所周知，從政之先，列根乃不少人眼中倒吊冇半滴墨的二流戲子。讓舒爾茨寫來卻是另一回事了。話說他寫就一篇重要外交政策演詞，拿給列根過目。用心細讀，列根在講稿的某一段落，寫下「story」一字。舒爾茨莫名所以。列根向他解釋：空口講抽象概念無以發揮影響力，更需激發情感的代入；扣人心弦的故事能打動人心，建立互信。列根舉重若輕，為人戲謔靠說笑話治國；多少人能像舒爾茨那樣體會笑話背後的苦心經營？

許是受頭號香港粉絲佛利民的影響，離世前舒爾茨猶心繫香港。去年八月，他在《華爾街日報》發表了以「中國不乏麻煩」（China has troubles of its own）為題的文章。望題生義，文章主旨針對美國朝野盛行的中國威脅論，指出中國百病纏身，美國人無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文章劈頭第一段如是說：「人們絕對有理由以中國為心腹之患。她正在摧毀香港（It is wrecking Hong Kong），失信於國際社會，其領導層今後欲與外界合作將舉步維艱。」要言不煩，展示了中國當下的尷尬處境。

文章指出，「長期以來，美國人低估了中國的發展成績及其領導層的野心。」今日的中國絕非蘇俄營虛造假的「波坦金村莊」（Potemkin Village），除了有數以萬億美元計的外滙儲備，且與國際市場建立了高度緊密的供應鏈。然而習近平卻以毛澤東為偶像走其與發展背道而馳的回頭路，而一直未着實解決的重大結構性問題逐一湧現，可以預見未來二十年將難以重複過去二十年的高速發展。中國發展的羈絆為何？

其一是勞動人口及生產力不前。勞工經濟學專家、當過勞工部長的舒爾茨透露，鄧小平跟他說過，中國人以勤奮靈巧見稱，一旦開放市場、鬆開束縛，他們將快速推動經濟發展。加以年輕人口陡升而農村民工湧入城市，中國的經濟規模二十年間從相當於美國的11%膨脹至63%。期間數以億計的人得以脫貧。可是中國的勞動人口數目已然下滑，到了本世紀中期，預期將減少一億七千四百萬人，其經濟將無可避免因而受制。

拖經濟後腿的又不止於是人口下跌、重男輕女以致陰陽失調、迅速老化等諸般掣肘，產能過剩、無力償還沉重債務則衝擊金融體制。於此之時，習近平猶試圖藉高鐵般好高騖遠、實效欠奉的基建工程催谷經濟，由是擴散債務危機。高鐵看似宏偉先進卻大都不賺錢，好些綫路乘載量低，其收入甚至不足以支付建造費的利息，這個大包袱最終需由面對社會福利醫療房屋等重重負擔的中國人來孭。後果如何，無需細表。

習近平推出以基建為主打的「一帶一路」，容或能為過剩產能謀求出路的同時建立威望。然而其推銷手段既功利且幼稚一再觸發反彈。舒爾茨夫子自道，主管過財政及外交，「深知要建立、維持強勢的國際姿態需付出龐大的外交及軍事開支，而專業知識及經驗缺一不可。觀乎中國當今的取態，將難以建立長遠的國際夥伴關係。」所謂幼稚功利的取態當又指充滿戰鬥格的戰狼外交而言。舒爾茨擔心亂拋浪頭不難擦槍走火演變成正面衝突。

為了減少僥幸行險的引誘，舒爾茨認為美國需裝備自己。長遠而言，政府需減少負債、改革教育、制訂合理的移民政策，從根本做起整固國力。短期而言，則需跟中國建立明確的軍艦軍機航行規則、充實藥物稀土等戰略物質的儲備，以免讓中國有機可乘。整體而言，他認為中美角力，美國自由開放而人口持續增長顯佔上風，但需作長期部署作持久戰。

極權專制猶如作繭自縛勢將被淘汰，而失信於天下必為世人所唾棄。老成持國的舒爾茨看不到這場角力的終局了，累積了整整一個世紀的閱歷卻讓他清楚知道將有何結果：Totalitarianism is so last century！

補白：飲茶思人

從BBC聽回來的：祁門紅茶混以檸檬香之伯爵茶（Earl Grey）非但果以伯爵命名，這位格雷伯爵且大有名堂。他當過首相，一手促成1832年的一人一票政改（起初男性有產階級方有票），在1833年廢除英國及其屬土的奴隸制度，堪稱民權先驅。

兩百年後前英屬地猶在搞千二人小圈子選舉。此時此地端起杯芬芳的伯爵茶又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