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13-安裕：獨裁者的宿命

安裕：獨裁者的宿命
2019年09月13日
東西南北


津巴布韋的穆加貝病歿，他不是死在家鄉，而是死在新加坡的醫院。這個曾經是非洲解殖象徵的人物，從一片初心的革命家，最終走上獨裁者這一條路，總結下來，始終無法走出打天下、得天下、坐天下、吃天下的人民英雄變成人民公敵宿命。

穆加貝遺體運回津巴布韋，這兩天就會下葬。對於穆加貝的一生，蓋棺定論，總其言就是「權力令人腐敗」六個字。獨夫擁權37年，屠殺政敵族人，國內通脹天文數字，家族揮霍令人咋舌，妻子爭奪繼承大權。兩年前穆加貝下台後，年紀老邁疾病纏身，今年4月到新加坡就醫，五個月後一病不起。


追究打壓人權超越國界

不過，比起其他獨裁者，儘管晚年失勢下台、妻子格蕾絲無法接班，穆加貝走運的是沒有受到嚴厲懲罰。想起這些人與事，是因為「911」的緣故。這裏說的「911」，不是2001年美國紐約恐襲的「911」，而是1973年9月11日智利軍事政變。當年在美國中央情報局參與下，智利軍頭皮諾徹特發動政變，推翻民選總統阿連德，國家從此暗無天日。在軍隊警察槍桿子鎮壓下，智利人民慘遭踐踏，超過4,000名反政府支持者被殺或從此杳無音訊，消失在這個絲帶之國，逾百萬人流亡海外。然而歷史永遠站在人民的一邊，1998年，脫下軍服成為終身參議員的皮諾徹特身罹病疾，遠赴英國接受治療。就在這時，西班牙法院發出拘捕令，指控皮諾徹特任內違反人權。六天之後，皮諾徹特在倫敦被捕。消息傳出，法國、比利時、瑞士、瑞典、美國、加拿大等國，紛向英國要求引渡皮諾徹特。經過費盡心力錢財打官司，皮諾徹特兩年後以「有病在身」為由獲英國釋放，那時他已是高齡85。皮諾徹特回國後身心俱疲，還要面對審訊，六年後去世。

皮諾徹特的個案，對於任內殘民以逞的獨裁者，無疑是驚心動魄的警告。有猜測稱，穆加貝不去前殖民地宗主國英國治病，皮諾徹特晚年在倫敦的遭遇，可能是其中一個考慮原因云云。此說是耶非耶，尚待證實，可是皮諾徹特在倫敦被捕，卻是世界司法重要里程碑，對踐踏人權的劊子手有如喪鐘。國家恐怖主義的推手和執行組織，在皮諾徹特被捕後惶惶不可終日。發出拘捕皮諾徹特手令的西班牙法院，一度欲傳召被指參與智利政變的時任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基辛格指此舉有違聯合國憲章承諾的國家主權，拒到西班牙作供。即使如此，此一起訴違反人類罪、屠殺、酷刑等罪名的超越國界法律，成為對付打壓人權罪犯的有力武器。

類似的跨國法律先例不只是皮諾徹特個案，美國也有類似法規。不過，這兩條曾經使用的法案，都是民事索償而非刑事責任。其中，《Torture Victim Protection Act of 1991 / 酷刑受害者保護法1991》，根據文件，法案對任何國家及任何人士，對個人施以酷刑或非法殺害，都可提出追究民事責任。另一條更是年代久遠，是18世紀末的《Alien Tort Claims Act 1789 / 外國人民事侵權追索法1789》。根據1980年的解釋，此法可允許外國人在美國法院，就發生在美國以外違反人權事件提出控訴。雖是民事索償，阻嚇力度與皮諾徹特案件或國際法庭有一段距離，仍可對被告構成莫大困擾。


法律終敲響殘民者家門

紐約曼哈頓法院1979年受理首宗涉及該法案的案件，是南美國家巴拉圭一名反對派領袖，他的兒子被當局槍殺死亡。該名反對派領袖訴諸美國法院，以上述法案向巴拉圭首都阿松森警察首長提出索償。經過數年訴訟，1984年，法院裁定該警察首長須賠償1,040萬美元。之後類似案件不絕，1994年波士頓法院判一名印尼將領因大屠殺賠償1,400萬美元，1996年紐約法院判盧旺達一名胡圖族領袖參與大屠殺賠償1.1億美元。不過，這些判決最後被告都沒有繳付賠償，俱以賴賬終結。

2000年8月底，四名中國民運人士及一名其弟在六四鎮壓死亡的學生，根據上述兩條法案，對時任中國人大委員長李鵬提出控訴。《紐約時報》當時報道：「這是在本國首次對中國官員採取類似的法律行動。」法院發出傳票後，李鵬正在紐約參加聯合國會議，法院把傳票送到李鵬下榻的旅館。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說，他們沒有資格代外國訪客接收傳票。由於李鵬當時身份是外國政府官員，有指這一身份具有豁免起訴的特權。最終李鵬沒有上庭，隨從亦沒有收下傳票。《紐約時報》引述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法學院教授柏林指，中國會覺得美國法院干涉內政，「但對於人權組織而言，他們正是要緊握機會，讓人權議題公諸於世」。

1973年9月11日，皮諾徹特指揮軍隊屠殺民眾之時，大概想不到，自己正在寫下皮諾徹特案例宗卷的第一章。1973年的他更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後，當他以為可以退出政壇頤養天年，有一天，法律敲響了他家的大門。


安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