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9-街知巷聞:羅曼‧九龍塘,告別李小龍故居,腳步隨時鐘流轉

街知巷聞:羅曼‧九龍塘,告別李小龍故居,腳步隨時鐘流轉
2019年9月29日星期日


時鐘酒店的霓虹燈,聽過霓虹燈師傅比較與LED燈的顏色,前者柔和,這個招牌泛出的粉色黃、藍、紅,都那麼地切合羅曼氣氛。(黃宇軒提供)

【明報專訊】九龍塘金巴倫道41號,李小龍故居的博物館大計延宕超過10年,最終在近日動工清拆。

這座建築在李小龍身故後被余彭年買下,至2015年前仍是「羅曼酒店」。假想這裏有座博物館,你有沒有想過,它周邊是個怎樣的地方?「豪宅、時鐘酒店、幼稚園」,你大概會這樣答,也許會忍不住加一句「冇咩好行」。浪漫九龍塘,會否只是過氣的揶揄?


接放學的繁忙下午

的確,下午四時許,這個豪宅區甚至讓人透不過氣來。放學時間,幼稚園外排長龍接放學的家長與家傭、等候小孩上車的校巴、堆在窄馬路上的私家車……廢氣之多,像是向無車管接管送的步行者嚴厲下「趕快離開」的通牒。金巴倫道41號跟其他大宅一樣,巨閘鎖上,從縫隙看到閘後前院的地磚已鑿碎,建築被圍封起來。

從金巴倫道沿路出界限街,日落前來到九龍塘與太子之間由火車軌劃下的界,終於在這裏感受到都市的氣息。以藍綠為主調的行人天橋,其實是個隱藏的觀景台,走上斜路,在天橋能近距離看到平行的路軌,遠景是另一邊太子的高樓,與在它們中間露半臉的耀眼夕陽。多待一分鐘,火車頭衝進視野一刻,更教人無法不醉。


入夜後曖昧霓虹燈亮起

在聖羅撒學校轉角入公爵街、巴芬道,盡頭是漂亮的聖德肋撒堂。以往留意它多是從太子那邊看教堂的塔尖輪廓,從九龍塘直通它的側面,卻會首先發現旁邊社區服務中心,外牆以一塊塊帶灰白雲石紋的磚密鋪,倒不是一般見到的小方磚,形狀細長,令整面牆呈現獨特的紋理。在教堂側面也可近看窗上黃綠彩色玻璃,這條小路像旋轉門,在九龍塘鑽進去,一轉出正門已是太子。

一遇過讓人動心的角落,回頭再穿梭九龍塘,就開始尋到浪漫的感覺。想起我們曾介紹過附近同是豪宅區的加多利山,恰好與這邊相反。加多利山風格統一的白樓,在日間看最悅目,天色沉下來後,只是個寂靜山頭。九龍塘這一帶,日頭光猛時,探進夾在大宅之間的時鐘酒店門口庭院,即使以雕像水池營造西洋氣派,仍顯得零落過時,然而入黑顏色曖昧的霓虹燈亮起,卻首先為冷冰冰的住宅區帶來些許溫暖的點綴。


浪漫九龍塘 鐵欄柵瘦影

通過大屋之間乾淨的後巷,有時會到達意想不到的地方。前身是「花園城市俱樂部」的會所「九龍塘會」在1930年代啟用,外圍是條半圓的小徑,黃昏時天還藍,會所外有淡黃的燈亮起,打在小徑的石牆上,斑駁痕迹泛了黃,又映着鐵欄柵瘦長的影,錯覺有一兩分江南味,忽然變成可愛的散步道。這區本來嚴實無趣的高牆,夜裏因為添些憔悴,加上樹與路牌的倒影、屋內透出的光,在對面行人路上偶爾留意到這樣的構圖,都是寧靜裏的驚喜。

「I want to sing you a song / about me and you went to Kowloon Tong / We have to be very strong / if we want to do something very wrong」,早兩期逛九龍公園時會想到my little airport的《九龍公園游泳池》,這次又不期然記得《浪漫九龍塘》。無所事事、無厘啦更、流離浪蕩,正是重新感受一個地方的法門。從白天蕩到黑夜,晚上少了名車與國際幼稚園的喧嚷,讓九龍塘是「有錢人家出入」的標籤退去一點,終感受到這裏不是100%無趣。


遊樂場,貓咪的家

在漫春天酒店附近又有條小巷,通往律倫街兒童遊樂場。這個公園的位置奇特,並不開揚,被住宅、幼稚園、時鐘酒店、道觀團團圍住,是藏在中心的一個三角形。公園長椅打掃得乾淨,不過入黑之後沒有人在歇息,只有籃球場上一班少年,和見到陌生人就聚在一起的小貓三四隻。牠們把公園當家,放心在地上攤開肚皮磨背、用搖搖板的邊角搔癢,最妙是將包住燈柱底部的一層軟墊當抓板,行過都不忘站起來抓兩抓。貓懂得盡用空間,可是這樣企理的公園,沒多少人來用還是可惜。拍拖在九龍塘不一定是do something very wrong,羅曼雖已消失,在這邊散步也可享受一兩小時的浪漫?

打造九龍塘,是由「花園城市」的概念而起,或許不在大閘有多封閉自成一角,而是把整個地方當成大花園來逛,才感受到城市趣味。

文‧ 曾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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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城市狂想曲

今天別人說到九龍塘,總先想起又一城這大商場,也想起李歐梵教授寫城市空間觀察,書名就叫《又一城狂想曲》,可以說,又一城在近二十年重新定義了九龍塘,「去九龍塘開房」之說愈趨過時,「偷情聖地」的地位開始沒落,就連往日無人不曉的「理想酒店」也不復存在了。如此一來,大眾也就更失去了「真正」步入九龍塘的理由,它就像在鬧市中消失的地段,加上那些以英國地名命名的街名,像成了神話般「離地」的地帶。它的不真實,也因它有點像戰後美國城市發展中在城市邊緣蔓延開去的郊區(suburb),但卻是在市中心裏頭,只有各式最具功能性的設施,如住宅、學校和教堂等,而且是低密度式的發展,在香港鮮見,但它參照的,絕不是戰後美國的郊區,而是另一種戰前傳播至全球的空間想像。

九龍塘原初被建立起來時,追隨的意念,是在城市規劃史上非常有名的「花園城市運動」。十九、二十世紀之交,Ebenezer Howard在英國出版《明日的花園城市》(Garden Cities of To-morrow),設想如何抵抗其時在工業革命大潮中誕生,讓大多數人活得困苦、在他心目中烏煙瘴氣的工業都會。如果說戰後的郊區發展本質上是反城市的話,花園城市的概念先行一步,但更前衛。它想像城市的優點和郊野的優點可融合,在人類技術不斷進步的大前提下,定可發展出一種全新的居住模式,而且這種「新城」必須要在一片空白的土地上,擺脫歷史而生。這樣的想法,在二十一世紀再生成生態都市(eco-city)的種種大計,但去除了新科技,根本的思考沒大變過。花園城市在規劃史中的重要地位,除了因為它在各地被實踐過、意念清晰易明,也因為它在各種上世紀現代主義式建城大計中,算是先驅。它跟後來許多強調要高密度、人口集中、創新的烏托邦城市藍圖不同,非常humble,還是留有限制人類社群規模的想法。早在「可持續發展」一說出現前,花園城市的概念已在摸索所謂發展與自然的平衡,但它是靠近自然、遏抑發展的。

今天漫步九龍塘,竟可從些微痕迹中,接通那被遺棄的烏托邦理想,但又被婚紗攝影店奇幻的場景包圍,也算是香港專屬的一道風景了。

【Ways of Urbanist Seeing(44)】

文 // 黃宇軒
圖 // 黃宇軒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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