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7-蘋人誌：以前太易，現在太難～葉童

蘋人誌：以前太易，現在太難～葉童
2019年09月27日
余家強


八十年代出道，趕上港產片輝煌期，反璞歸真的葉童現在最在乎是有靈魂的角色。

葉童在葵涌工廠大廈斗室中綵排舞台劇，大家非常努力，時而停下討論對白動作，苦思不已。事前還要做練習、運動熱身。「當年怎會？排練？嚟得就嚟啦，快啲。」葉童笑道：「當年叫演員冥想㖭，即是你等埋位鍾意冥就冥，唔冥都無所謂嗰種。」

也是。她說的當年，指八、九十年代港產片輝煌期，大明星身孭幾組戲，順風順水過千萬票房，舉重若輕，還來慢慢研究？葉童，正正浪尖上的瀟灑弄潮兒──16歲做model、19歲拍《烈火青春》提名最佳新人、21歲封影后，以至藝名（原名李思思）都取個「童」字，那時年輕人天下，得來全不費功夫似的。

秋月春風等閒度，然後，有一天世界不再容易了。且看她的拍檔老友如鍾鎮濤和梁家輝，動輒得咎，一一喪失魔術棒，所代表的中產Yuppie，離晒地，根本香港都艱難，只有收皮無優皮。非關歲月不饒人，新一輩更加缺乏機會。

難到恰似在密閉斗室尋找出路。

葉童說：「現在沉重，無得發夢。」


烈火的青春

「是關於計算的故事。」葉童介紹她主演新舞台劇《死人的手機》：「有了手機，就不停打電話、send訊息試探對方。原意是交流工具，變成用來做不交流的工具，面對面反而扮睇手機。漸漸連電話都不講了，靠晒打字，於是更多騙案，呃人唔使成本。」

不止hard sell劇情，葉童本身便由勝在無乜計算走過來。

翻閱她成名史，中學時代做model認識梁家輝，初戀拍拖拍廣告導演陳國熹（後來做埋老公），結識著名編劇陳韻文，然後拍戲拍鬼才譚家明，第一個對手就張國榮──神話般出道，往來盡精英，風雲際會，香港咁細咩？

「當年香港真係好細。」葉童笑了：「行內活動的地方來來去去幾處。

「我和男朋友去普慶戲院，遇見陳韻文，她介紹我給譚家明，便拍了《烈火青春》（1982）。譚導演選角看似漫不經心，話就係鍾意我無經驗，青春要新澀的好。林青霞都係咁（指她在台灣同樣素人出道即做女主角）。

「講求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和互信，不用太刻意；換轉現在，如此機會，首先要搞網路海選造勢，十萬個應徵者，睇到嘔，幾有潛質都可能睇漏眼。世界大咗，奇蹟少咗。」

葉童也沒多計算，包括那一幕著名床戲。「只知道自己是演員，演囉，沒諗過如何令件事更轟動，咁諗就不會自然。」她沒變艷星，倒變氣質女郎，社會接受能力高。

影癡應該知道，《烈火青春》甚至爛尾結局，這樣也可成為傳世經典，那時率性至上，香港春光明媚。

19歲拍《烈火青春》，第一個對手就是張國榮。

得獎電影《表錯七日情》，拍檔是鍾鎮濤。


表錯的情

第一次訪問葉童，以為要講英文，總覺得她很洋化，不是嗎？「Fine，very good，可能我們愛夾雜（英文），其實叻鬼咩。」葉童又笑了：「以前懶高檔囉。」

這句到位了，對，高檔。《表錯七日情》（1984）和《婚姻勿語》（1992），兩部令她榮登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電影，未計其他代表作，不約而同都很優皮、小小場景都溫馨滿屋。而作為得獎電影，亦毋須大道理。

講多句你就明，今昔對比，葉童近作客串《淪落人》。戲是好戲，卻何苦呢？睇完不窩心。

「兩屆影后，我越來越懷疑，自己其實沒甚麼演技，只是願意去演，當年大家咁啱鍾意那類戲，氣氛好舒服，某程度自由過現在，起碼不追求做樓奴。

今日的戲，下下探究社會責任、關注社會問題，少了發夢。電影，原該是夢工場，讓大家逃避一下現實。

「現在的愛情也太多複雜計算，計有車有樓有錢。大草原跑步咁浪漫？儍的嗎？但其實還可以呀。」

葉童婚姻生活還浪漫嗎？初戀直落結婚，無兒無女，轉眼56歲……

「算ok啦，因為我畀空間對方，對方也畀空間我。好彩我又多寄託、多興趣，16歲到現在，好似唔太耐咁，日子過得越來越快，我直頭唔係做咗好耐人咁，但的確一大把年紀了。」

丈夫還拍戲嗎？「他不會嘞。世人對影像易滿足了，人人拍手機。再拍，題材亦可能脫節。

「由全港年產二、三百套，到幾十套，式微係事實。市場縮細，中國韓國甚至泰國都不再依賴香港賣埠，他們有自己製作，反而港星上大陸。但低潮有好的一面，趁此搞些不太一樣的有心戲。」

葉童16歲認識陳國熹，初戀拍拖直落結婚。

近年轉向舞台劇，葉童正投入排練《死人的手機》。


許仙的媽

提起港星上大陸，葉童開路先鋒，早於1992年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嚴格而言屬台灣製作，她（反串許仙）和趙雅芝（飾演白蛇）到杭州西湖拍了幾天實景而已，但在大陸廣受歡迎，雄踞最高收視率和重播率。「那時內地甚麼都未有，我們回去，還兌換代用券的，現在，要用支付寶啦，我都唔識咩支付寶。」

葉童見證着大陸超越香港和台灣。流風餘韻，今年愛奇藝另一套《新白娘子傳奇》邀她客串，不演男主角許仙，演許母，內地傳媒毒舌寫「從許仙到許仙他媽」。葉童自嘲道：「我像Marvel家族人物，總要亮亮相。」

氣質女郎，終於變母親專業戶。

「我不介意做媽媽，但介意做媽媽僅僅媽媽的角色，你明白我意思吧。以我所知，很多女演員面對這情況都不滿意。主角的爸爸就通常仍有得發揮，阿媽則只負責傍住老公同仔女。」

幸好，《死人的手機》並非此類，這也是她近年轉向舞台劇的原因。以為葉童嫌棄扮老嗎？綵排現場，她練習定壓低沙啞聲線來更老些，她只求戲份紮實、有血有肉。

眾人停下來討論演法，傳說中愛話晒事的葉童會一錘定音嗎？豈料她只臨尾表表態，打打圓場。

「傳說只不過傳說。」葉童笑道：「我這種演員，許多人以為我是『精』，唔知點相處，我話就係你同事咁相處囉。導演以為我自己搞掂，原來我有很多基本的東西不懂，入行未受過正式訓練，得來太容易。我想現在學返，有得學的人生才不原地踏步，才快樂。

「影視我當然較熟悉，那是通過很多部門，幫藝人把最美好的呈現出來。我都迷失過，只關注哪邊臉靚、個妝得唔得之類。來到劇場，簡單原始，名副其實木人巷，無得NG，無得唔順刪剪到順，觀眾從不同角度睇晒你左右兩邊臉，仲可以點？倒不如專心做戲啦。

「常說的現場交流，演演吓向台下揮手嗎？但我初踏台板真會在意出場掌聲，要學的反而是怎樣當觀眾無到，演員不能一味取悅觀眾，不能散發身為大明星自覺，便不成戲了。將這心態套用在影視，我回顧返，有段時期自己可能作狀。」

反璞歸真，葉童做到了，卻真沒一點感慨嗎？舞台劇的酬勞和票房，怎能和風光日子比？「在我看來，畢竟是『加』，有些東西，錢衡量不到的。如果一個演出有創意，能帶來靈感，我不在乎得10個、100個觀眾。如果無靈魂，100萬觀眾睇完唔記得，又如何？」

以前……「以前？唔好再提以前，有低才有高。」葉童幽幽道：「以前我們活在雲上。」


後記

還有，以前太慢，現在太快。

16歲的葉童究竟怎與陳國熹開始？「就係拍廣告，拍咗六、七次，天色都唔啱，見多咗，便拍拖了。」她說。

他借意吧？「唔係，當年要沖印嘛，無得即時知效果。」係喎，同女仔影相，影完仲有下文約睇相。

錢鍾書小說《圍城》教落，借書也是妙法，至少還書時可見多一面。

都對都對，問題在，仲有幾多人影菲林？仲有幾多人睇紙本？網上「些牙」，連賒都慳番。

慢有慢好。葉童說，明天同樣時間回來，慢慢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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