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2-Ways of Seeing:風景畫家遇上漫畫家,城裏烽火蔓延城外

Ways of Seeing:風景畫家遇上漫畫家,城裏烽火蔓延城外
2019年9月22日星期日


【明報專訊】在城門水塘山澗,五個穿校服學生吹蘇沙號、拉風琴、打鼓奏樂,彼時天邊泛起彩色雲彩。楊學德為五個在反修例運動中犧牲的人繪畫了一個美麗世界,「希望他們可以去到一個快樂些的地方,脫離了塵世的境地」。

同樣是城門水塘,黃進曦用畫筆為站在主壩眺望獅子山的青年旁邊,添加了一個黑衣人,地上放有一頂頭盔,「即使在一個好優美的環境,你都好像有種就快會消逝、要馬上離開這裏去抗爭的感覺,情緒好複雜」 。

兩個畫風迥異的本地藝術家,原想效法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奈和雷諾瓦同遊青蛙塘寫生,看二人如何各自演繹同一片風景。六月,反修例運動爆發,他們將畫展延後。畫中的城外風光因城中人事而不再依舊。


已經退到這裏 但都要行落去

看着天色從明轉黑,訪問在展覽開放時間後進行,偌大的畫廊只有我們三個,說話的回音在白牆間反彈迴盪。今次展出三十一幅畫,黃進曦十五幅,楊學德十六幅,所有作品都是成雙展出,唯獨鶴嘴一隅,楊學德多繪了一張。「這幅本身沒有想過要這樣畫的,原本沒加入展覽中。但是在六月中後那段時期決定要畫,很自然地呼應當時的社會氣氛,這幅都比較有些情緒。」畫中,六人爬山,有老有嫩,遠方山嶺架設延綿水馬,天空飄浮着不知孰雲孰煙。兩名青年相擁,膝蓋包裹繃帶。是在流血嗎?「對呀,傷呀攰呀。我睇到係好難囉,睇到好多困難。不過都無路行了,後面就海,前面又無路行。已經退到這裏,但都要行落去啦。」在畫中,山坡上的植物都被燒成灰燼。

另一幅同畫鶴嘴,前路更迷濛,楊學德故意以灰調作畫,在霧障之中,一個盲人牽着導盲犬遙望燈塔,究竟是看見希望還是絕望?「當時四月,雖然運動未開始,但都已經提出了『送中』條例,心情都是覺得香港前途好似幅畫咁,呼應燈塔的意象。」他言猶未盡。


無論身在何處都在找尋這古蹟

反觀黃進曦,雖與楊學德同遊此地,但他畫中鶴嘴風光明媚,在藍天白雲映襯之下,山巒尤其翠綠。「阿德嗰張講多少少比喻,比喻那種指引的感覺。我反而在想因為這個古蹟(鶴嘴燈塔),令到遊人無論身在任何位置,都是在找尋這個古蹟,作為一個焦點,所有人都是看着那
裏。」

惺惺相惜 相約寫生

眼前二人,予人感覺截然不同,阿德總是帶着親切隨和氣息,但說到反修例運動與政治隱喻卻顯得慎言與深沉;進曦則是平靜慢熱的,談自身與畫作亦不見明顯情緒起伏。「我不是一個好強情緒的人,不嬲都是這樣,我不知道是不是叫做內化了?還是什麼?基本上你看我的畫,其實我在激烈情緒時反而畫不到畫,我是屬於這種。」進曦說。

但其實沒有人過得容易,「我和阿德決定了六月尾要延期的時候,其實我大概兩三個星期,完全無掂過這一批作品。當時我不斷在question(質疑)一樣嘢就係,在這一段時間,還要如何面對這一類,叫做靚嘅、大自然嘅靚、嘅畫、嘅態度呢?」所以進曦前一些時間在社交媒體上發表了一些和運動比較密切相關的漫畫,「不算多,大概九至十張,都是用iPad畫的。想試吓呼應這件事(反修例運動),令自己好似好過啲,當時係咁」。

他們去年於畫展認識,進曦遂邀請阿德舉辦聯展,「因為我覺得我和阿德的畫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會在一個空間裏面出現一些人物的元素,但是大家的側重點不同」。當風景畫家遇上漫畫家會迸發出怎樣的火花?


卜公碼頭內 大媽與海豹

兩人預先擬定十個郊外寫生地點,最終去了其中八個,包括大潭水塘、烏溪沙、道風山等。一同寫生與記錄之後,各自回到工作室自行完成畫作,在展覽時才將作品揭盅。有趣的是二人的作品時而形成強烈對比,時而顯得無比和諧。例如第一次寫生時,原計劃去蒲台島,卻突然下起大雨,未能順利遊覽小島,反倒在赤柱卜公碼頭等候街渡的畫面更顯深刻。阿德猶記得一個身穿大花綠葉服飾、頸戴金鏈、鼻架太陽眼鏡、襯以黑色絲襪、腳踩深色高跟鞋的大媽在碼頭候船,「為什麼這裏畫了隻海豹?我答不到。但我見到一個大媽著成咁去行山、去離島,我覺得這個景象是比較霸氣。立刻在腦海中彈出好似和她分量一樣dominant的東西和她配襯,所以我畫了隻海豹」。

同一個碼頭,阿德揀選碼頭內景,進曦選取外景。進曦憶述當天坐船到蒲台島時,在窗戶側面看到蒲台島的輪廓,所以就將蒲台島和卜公碼頭拼湊在一起,畫中能夠看到蒲台島的白色碼頭與天后廟。阿德讚歎進曦畫中的船立體得好像可以活生生拿出來。


瞬間與永恆 午後與黃昏

看畫時,腦海不斷浮現二元詞彙,瞬間與永恆、人與物、錯與對。在南丫島,阿德帶進曦找尋二十年前感到氣勢極強的海岸位置,卻驚覺原來這個位置根本毫不特別,「原來我二十年前的印象全部是錯的,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好唏噓。就像是老人家的回憶,回憶原來並不可靠」。亦因為阿德的唏噓,啟發進曦畫下同樣的山景,「那天印象好深就是行到去索罟灣的時候,夕陽好靚好靚。我經常想將行山的整個過程全部畫下來,除了空間之外,時間亦是一件事。所以就想將兩個時間放在一齊,所以這一張零零舍舍見到兩個不同的時間,一左一右」。左方是午後,右方卻近黃昏。


把看見的畫面 重組好再呈現

阿德總是記錄着一個剎那,進曦則畫下時間的長度。阿德闡釋:「我經常覺得進曦會將自己見到的事物,重新組合過,接着再呈現一種現實上沒有的角度出來,我覺得他的畫好看的地方在這裏。」進曦偏離西方的單點透視法,摒棄近大遠小法則,而是順着自己行山的路徑,與記憶中的附近景物,重新組織空間,將所有應當看見的事物同步出現於畫中。「我和阿德在人物處理上有好大分別,我的人物是風景的一部分,最多的作用是帶住你的視線行,邊度有人呢,那裏就是路了。但你看着阿德畫面中的兩個人,你會諗好多嘢,究竟他們這個時刻正在發生什麼事呢?」

阿德其中一幅畫,天色昏暗得像暴雨前夕,作品名為《別回到浪裏》(Stay),讓記者濕了眼。「我的畫description(描述)會寫得深沉點,殘酷點。」爛船擱於南丫島岸邊,旁樹支離破碎地強撐着,在浪邊,一個人從後抱着另一個人,那海浪一圈一圈,如像跑道。進曦佩服道:「所以有時我睇阿德的畫就是覺得他其實技巧高在這裏,就是他可以安放一些,我們平時去畫畫的時候好避忌的做法,例如一些好平衡的東西,但他會肯擺落去,海的水波紋,然後例如這棵樹的形態,令這幅畫平衡的地方又破解了,是好難的一件事。」


畫畫生涯 由錯中走出來

阿德真誠地說:「因為我總括我自己那些畫畫的生涯,其實我係錯㗎嘛,由錯中走出來。」他說由從前繪畫被人說醜、技巧笨拙,自己是一路被取笑下走過來的。「我反而覺得錯,這件事是幾好利用的。錯完之後,會有些奇怪的東西走出來,這就是有趣的地方。」於是,幽默荒誕的他,今次亦由最初嘗試學乖一點,繪畫一些和進曦風景畫接近些的畫作,漸漸重回別樹一幟的漫畫風格,「我用色都沒有特定立場,你會見到有藍色的樹,我沒有理性可言的。我這樣用色應該叫做野獸派,如果必定要用學派歸納的話」。


塔門盛夏 不再熱鬧

從綠草如茵的山野,愈畫愈變得寸草不生,但阿德的畫中人物總是有伴,不至於孤單。「這幅畫是有少少信息在裏面,畫名《平靜的日子》,是今次最後一幅畫的,在七月幾的時候。因為我覺得好唏噓,這些年輕人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反修例運動),這個夏天和暑假應該是去這些地方(塔門)拍吓拖,舒展吓的季節,為何會咁辛苦同咁大犧牲呢?」

瞥見進曦筆下塔門,心房忽感安定,廣闊大海與恬靜小島依然,靜靜的。「其實那天塔門好嘈吵,好多內地人在那裏紮營,但我和阿德都在那裏嘗試尋找一個寧靜的地方,可以還我寧靜。」

《城外》
黃進曦、楊學德雙人聯展
日期:即日至10月5日(星期二至六)
時間:上午11時至下午6時
地點:香港仔田灣興和街25號大生工業大廈三樓安全口畫廊


文 // 彭麗芳
圖 // 安全口畫廊提供
編輯 // 蔡曉彤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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