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02-陶傑：趙婷與劉少奇合論

陶傑：趙婷與劉少奇合論

2021-05-02

坐看雲起時  

電影《浪跡天地》果得奧斯卡最佳導演與最佳影片獎。北京出生，八歲離開中國的女導演趙婷又一次被奉為「中國人的驕傲」，可惜今日已經是二〇二一年，如此貴冠，當事人不屑接受。而一向習慣用這等稱號獎賞一名得獎者、但 其實是為唐人街式自卑感心理「打飛機」的，時代不同了，終於爆發衝突。

對於中國大陸，趙婷因為坦率表達過她童年時對中國的感受，而不再被視為「民族驕傲」，一夜之間淪為民族敗類，網民鋪天蓋地人身攻擊。

但當統治者迅即「高瞻遠矚」，想到趙婷畢竟不是蓬佩奧，留在她那個崗位繼續做她的事，還有她的「作用」，未來可以發揮。特別是《浪跡天地》是充滿馬克思主義意識的電影作品，雖然無產階級革命的召喚不夠強烈，在統治者操控之下，喉舌紛紛將仇恨的臉孔即時收起，全國批判，輿論即刻降溫。

中國並無明文規定的善惡是非，或犯法與合法的標準。一個人一旦成為一種「目標」，他的形象與言行迅即被中國政府或中國人情緒化。由這一刻開始，此一目標是人是鬼，是天使還是撒旦，是對是錯，完全由他所處的那個政治環境任意扭曲，而政治環境受一個專制政權操縱。

因此導演趙婷得到的「今日是人、明天是鬼、後天又回復到半人不鬼」的待遇變化，正是她出生所在的北京許多年前國家主席劉少奇得到的待遇。分別在於：劉少奇要以三十年由內奸工賊不「平反」還原「老一代革命家」，他的照片由被踐踏吐口水到榮登人民幣一百元鈔票與毛周朱等並列，劉少奇經歷了三十年，沒有等到活著而看到他的轉變。

趙婷幸運之處，是此一過程只要三星期。她對「中國充滿謊言」的感覺，令她變成女版劉少奇；但當電影橫掃英美獎項，經宣傳部門再三審視，發現她還可以「搶着發揮作用」，對中國的壞處沒有想像中之大；此得獎電影不但可以重新上映，而且網絡還「放行」正面的聲音。

趙婷比劉少奇幸福：第一，因為她生逢二十一世紀，而且父母為她的教育作出了正確的決定。英國寄宿學校加紐約大學電影系，對一個天生的創作才華的人是最佳配搭。若趙婷沒有離開中國，即使天生三歲就有電影細胞，她最多是另一個賈樟柯。賈樟柯今日能否拍電影？幾年前他的電影已經被禁止參選歐洲影展。

趙婷在奧斯卡得到的榮譽還超過李安。李安得獎三次，第一次是最佳外語片，算是邊緣獎項。第二和第三次得到最佳導演，卻未能得到最佳電影。在奧斯卡史上實屬罕有，因為導演就是一部電影的總編輯。電影與報紙不同：報紙的後面有老闆，老闆會干預編輯方針和報紙風格。但是電影的監制始終是事後導演的角色，而且金主不干預拍攝。得到最佳導演的戲，同時會得到最佳電影的獎項，但李安沒有，趙婷卻有了。這是政治正確二十年來在美國的進化，可以大膽結論：因為第二，趙婷是女人。

在美國的今日，身為有色人種兼女性，在某些行業得到特別優惠。但設想趙婷若沒有入電影系，而且進入麻省理工學院讀電子工程。她的職業不是影視而是一間工程公司。在此公司裡，女性工程師一定是少數，於是她得不到與男性同僚一樣的月薪。而且當女工程師懷孕，上司會明正言順將她解僱，理由是沒有僱主能支空薪，讓一名女僱員在家中休養享受產假不必工作。性別歧視廣泛存在於某些行業，例如工程業，而當電子高科技仍處於大企業的狀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然而當該女生沒有入錯行，做了影視編導，在兩部作品之間，她可以安心度假並懷孕，不必受到職業歧視。因此，性別和種族歧視是否存在？若看科技和工程界，性別歧視嚴重，因為女性始終要結婚懷孕。

若看西岸的荷李活，不但沒有性別歧視，還有性別優惠。因為文藝界是推動政治正確的意識形態先鋒。

因此辯論所謂人權和性別種族平等，逐漸到了浪費時間的階段。有太多問題，但永遠無法解決。因為人的膚色性別天生不同，與他後天的才幹和選擇的職業不同。不可能要求絕對的平等。美國太空總署下次發射穿梭機，七名太空人可以為四個女性留下名額，向全國招納，一定可以在三億人口中招聘到出色的女工程師，坐上穿梭機的駕駛座位。但是國泰航空公司若採取性別平等的限額，在港女中招聘機師，而且指定一年之後就要實現至少有一半機師是女性，相信公司會破產。

香港人說「各有前因莫羨人」，或許代表華人對命運超然的器感。人比人、比死人，天生是千億富豪的兒子，人生的所謂起跑線，自然高於一個將軍澳屋苑誕生的BB，不錯，對於後者，他有很長的掙扎的路。但對於生在天水圍或屯門的第三號嬰兒，他已經幸運得多。

但自由與正義是否表示應該一切都立法，將所有的起跑線定在同一位置？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每天都在爭論。以中港為主軸的東亞，「政治正確」卻以另一個理由推行。兩者都是專制。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