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30-王月眉, 艾莎：「像是一種洗腦」：國安法一週年，中共如何改造香港

王月眉, 艾莎：「像是一種洗腦」：國安法一週年，中共如何改造香港

2021年6月30日

在一年前對香港實施了涉及範圍廣泛的國家安全法後，北京正在努力把香港變成另一個大陸上常見的大城市。

香港——隨著時間的流逝，香港與中國其他地區的分界線正在越來越快地消失。

中國共產黨正在改造這座城市，香港曾經充滿活力和不敬的氣氛中瀰漫著中共權威意志越來越公開的跡象。隨著北京將香港塑造成一個中國更常見的、更溫順的地方，這裡日常生活的本質正在受到衝擊。

居民現在紛紛撥打警方熱線，舉報不忠誠的鄰居或同事。老師被要求用一套名為《我家在中國》的48冊系列叢書向學生灌輸愛國熱情。公共圖書館已將數十本圖書下架，包括一本關於牧師小馬丁·路德·金博士(Rev. Dr. Martin Luther King Jr.)和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書。

警察今年6月4日在維多利亞公園巡邏，以執行對年度守夜紀念活動的禁令。

香港曾一直以一種不太可能的方式存在著。它是在一片荒涼土地上建設起來的繁榮大都市，曾是鐵腕統治下公民自由的綠洲。香港曾是英國殖民地，於1997年回歸中國。按照北京稱之為「一國兩制」的安排，香港曾享有在內地無法想像的言論、集會和新聞自由。

但在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領導下，共產黨已對香港的雙重身份感到厭倦。在中共看來，這種身份讓香港變得難以預料，甚至在2019年爆發了反政府抗議後，將香港帶到了反叛的邊緣。

如今，在一年前對香港實施的涉及範圍廣泛的國家安全法的幫助下，北京正在努力將香港變成又一個內地常見的那種大城市：只是經濟引擎，異見會被立刻扼殺。

親北京的活動人士為支持今年3月的香港選舉制度改革徵集簽名。中央政府說，改革將確保讓「愛國者治港」。

「香港各界進一步認識到，『一國』是『兩制』的前提和基礎，」中央政府駐港聯絡辦主任駱惠寧本月說。

香港現在是一個陌生的、對許多人來說也是令人不安的場景的蒙太奇。警察接受訓練，學會了中國軍隊式的正步走，取代了用了幾十年的英國式齊步走。香港領導人經常譴責「外部因素」決意破壞國家的穩定。

香港的高級官員已經舉行了儀式，舉起右手宣誓效忠國家，就像內地官員經常被要求「表態」那樣，「表態」的意思是「表明自己的立場」。

對於許多當地人來說，日常生活是最明顯地體現香港獨特性的地方，也是最能深切感受到這些獨特性受侵蝕的地方。

當香港政府下令普通公務員在一份書面誓詞上簽名時，在政府工作了七年的公務員H.W.李辭了職。

這些新要求不僅包括效忠，還包括如果違反誓言會被解僱或承擔其他含糊後果的警告。李先生說，他曾聽到一些主管催促他的同事們馬上填表，員工們競相宣布他們多麼迅速地合了規。

「原來是為了保護所有人——無論是公務員還是公民——的規則正在被削弱，」李先生說。

正在建設的北京在香港的國安法辦公室的建設工地。

在社會的某些角落，規則已經被徹底改寫。但北京否認違背了對香港的承諾，而是堅稱正在加強這些承諾。

中央政府對香港的選舉制度進行改革，以剷除其認為不忠誠的候選人時，北京稱這種改革是「完善香港選舉制度」。香港主要的親民主報紙《蘋果日報》的高管被警方逮捕，報紙被迫停刊時，中共說該報濫用了「所謂的新聞自由」。數十名反對派政客組織了一次非正式的初選後，中國官員以顛覆罪指控他們，並將他們逮捕。

中央宣布對香港選舉制度進行全面改革後，在當地一家餐館的螢幕上看到的出席新聞發布會的香港領導人林鄭月娥。

現在，中央的控制如此無所不及，以至於香港曾經的民主運動英雄陳達鉦在過去一年裡一直敦促朋友們不要挑戰北京。

30年多前的1989年發生了「六四」事件之後，香港商人陳達鉦曾幫助領導了將學生和學者偷渡出內地的行動。

但現在的北京已比1989年時更老練了，陳達鉦說。北京甚至無需動用軍隊，就讓香港就了范；這不得不讓人尊重。

今年3月，在抗議者為支持被逮捕的親民主活動人士舉行的集會上，警察舉著什麼是違反國安法行為的警告牌。雖然他承認，國安法執行得過於嚴厲，但他說，人們基本上沒有辦法抵抗。

「有的小鬼不知道，以為共產黨是紙老虎，」陳達鉦說。「共產黨是真老虎。」

中國的新威力也已在香港商界露出頭角。幾十年來，中國內地的經濟一直在追趕香港。香港對自己作為一個金融中心的全球身份感到非常自豪，當地政府曾把香港稱為「亞洲的國際都會」。

陳達鉦在過去的一年裡呼籲朋友們不要挑戰北京。

如今正在蓬勃發展的是中國的經濟，官員們正在把香港的全球身份越來越多地轉向「一國」。

中國的國有企業正在搬進最近剛被外國銀行騰出來的香港標誌性摩天大樓裡的辦公室。去年11月，中國食品配送巨頭美團將英國太古集團擠出了香港主要股指。金融分析師稱那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內地資金的湧入帶來了一些新的條件。

香港曾被視為中國其他地區可以效仿的繁榮的全球資本中心。官員們現在說，真正的機會在大陸。

今年春天北京宣布了只有「愛國者」才能在香港競選公職的法令後，中國國有企業中銀國際在一則主管級職位的招聘廣告中說，應聘者應該「愛國」。

中國正試圖說服香港人，為了換取內地承諾的繁榮，這些權衡是值得的。官員鼓勵香港年輕人去中國南方的深圳和廣州學習和工作，宣稱那些不想去的人可能會錯失機會。

現在23歲的托比·黃(Toby Wong)在香港長大，此前從未考慮過去內地工作。她母親幾十年前從內地來香港工作。內地的薪水曾比香港低很多。

中國的企業正在搬進外國公司曾經使用的辦公空間。

但最近，黃女士在地鐵上看到一則宣傳深圳職位空缺的廣告，香港政府承諾提供補貼，為招聘單位給出的不低於1.8萬港元的月薪補貼1萬港元，這比當地許多入門級職位的工資都要高。深圳與香港之間的高鐵意味著她可以週末回來看母親，她需要為母親提供經濟支持。

黃女士申請了兩家中國技術企業的職位。

「不是政治而是現實的問題，」她說。

托比·黃在深圳的內地企業求職。

政府最終希望讓人們的動機政治化。北京運動的核心是培養出永遠不把黨的利益與自身利益分開的後代。

香港政府已發布了數百頁的新課程指南，目的是灌輸「對中國人民的感情」。地理課必須肯定中國對南海有爭議地區的控制。年齡只有六歲的學生也要學習什麼是違反國安法的犯罪行為。

羅潔玲是在高中教授公民教育課程的老師，她現在在課堂上小心翼翼，只說中國正面的東西。她說，儘管她曾一直試圖給任何話題提供多種視角，但她擔心批判性的觀點可能會被學生或家長斷章取義。

香港一家博物館有關1997年主權由英國回歸中國的歷史展覽。

羅女士教授的課程尤其充滿危險，香港領導人指責公民教育課毒害了香港的年輕人。這門課曾鼓勵學生批判性地分析中國，既講授中國的經濟成就，也講授天安門廣場鎮壓等話題。

官員已下令這門課改用一個強調正面東西的刪節版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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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教學。這像是一種洗腦，」羅女士說。她已改為教授一門酒店管理專業的選修課。

政府不只是要求學生們舉報異見。去年11月，香港警方開通了舉報涉嫌違反國安法的熱線。「#你可以幫助#拯救香港，」香港警方在Twitter上寫道。一位官員最近表揚居民們在六個月裡留下了超過10萬條舉報信息。

今年4月香港的國家安全教育日升旗儀式。現在，學校的學生已被教會舉報異見。

靠社區的告密者進行全天侯監控是中共在內地控制社會的最有效手段之一。其目的是阻止像香港電台主持人劉銳紹這樣的人能自由地批評中國。

劉銳紹說，節目製作人最近告訴他，一位聽眾向監管廣播的政府部門舉報了他。

「香港人如何保護言論自由，將是一場競爭或鬥爭，」劉銳紹說。

上月，警站外的一個宣傳警隊軍事化的廣告牌。

其他曾處於香港身份核心的自由也在消失。當地政府宣布，將對被認為危害國家安全的電影進行審查。一些官員已要求博物館禁止展覽艾未未等異見者的作品。

儘管如此，香港還沒有變成只不過是又一個的中國大都市。事實證明，香港居民非常不願意放棄自由，有些人已為保留不同於內地的香港身份圖騰迅速行動起來。

印有「香港製造」字樣的口罩受歡迎度猛增。本地的男子組合Mirror已在對粵語流行樂的興趣重燃中成為希望和自豪的洗禮。

親民主活動人士的支持者今年3月聚集在一個法庭外。

去年夏天，童裝連鎖店Chickeeduck的老闆周小龍在店裡放了兩米多高的戴著防毒面具、舉著抗議旗幟的女性抗議者的雕像，以及其他抗議藝術品。

但現年57歲的周小龍面臨著來自房東的壓力，有些房東已拒絕讓他續租。去年，Chickeeduck在香港有13家門店；現在只剩下五家。周小龍說，他對香港能多長時間抵抗北京的進軍沒有把握。

「恐懼能讓人變得更強，因為人不想生活在恐懼中，」他說。但「恐懼也可能扼殺人們戰鬥的願望」。

香港中央圖書館外的中國國旗和香港區旗。香港的公共圖書館已將許多書籍下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