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0-《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書摘(1)戰爭的根源

《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書摘(1)戰爭的根源
2015年05月20日16:33


【對於五百萬東京人來說,這次叛變(二二六事件)就如同一九二三年的東京大地震一樣,難以真的讓人鬆一口氣。在叛亂過程中,他們鮮少贊同這些年輕的叛亂分子。他們首次幾乎是一致地譴責叛軍,同時也抨擊陸軍內部出現目無法紀的傾向。

雖然歌舞伎劇場在上演頌揚復仇、暴力和不惜流血自我犧牲的《忠臣藏》時仍是滿場觀眾,但支持陸軍「統制派」的人數卻持續增加,認為他們是亂局的解藥。「統制派」這個名稱正符合眼下所需--紀律,儘管其真正主張卻是要統制中國。文職領袖同樣希望恢復法律與秩序,他們也開始進行粉碎「皇道派」的行動。而這就等同於敞開大門,使自身力量逐漸被軍方削弱。】

下列摘自 八旗文化《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1936-1945》/ 約翰.托蘭 著


第一部  戰爭的根源
第一章  上克下


這個預言是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大雪覆蓋的東京所做出,而這正是現代日本史上最心雄志盛的政變領導人準備發動襲擊的時刻。翌日清晨,他們將主要目標鎖定為首相岡田?介。岡田是名海軍退役上將。二月二十五日晚間,他正在官邸舉行晚宴,慶祝執政的民政黨在五天前的眾議院大選中獲勝。對他而言,從政並非出於意願,而是受到力邀而為。去年秋天,因為一起牽連大藏省官員的醜聞,迫使前任首相齋藤實子爵下台後,天皇便命他籌組新內閣。

正當岡田的貴賓們為了勝選舉杯時--這個結果被解讀為岡田政策的徹底勝利和對法西斯主義和軍國主義的一次重擊--他的私願卻是想要辭職。他對政治鬥爭感到厭煩,儘管這次大選獲勝,但在他看來,軍國主義和沙文主義卻還是和以前一樣強大。

另外兩個被列在暗殺名單之上的人,此時正在離首相官邸不遠的美國大使館,出席美國駐日大使約瑟夫.格魯(Joseph Grew)為招待前首相--此時才剛剛被任命為宮內大臣--而舉行的三十六人晚宴。出席者中還有另一名退役海軍上將、天皇的侍從武官長鈴木貫太郎。

格魯身材高大,看起來溫文儒雅,眉毛濃黑,蓄鬍,頭髮灰白。他和其曾祖父都出生在波士頓後灣區,和富蘭克林.羅斯福在格魯頓(Groton)與哈佛大學都是同學。雖然出生貴族,但具有民主的天性。早年出使歐洲時,就已享有盛名。他特別適合出使東京,因為對日本知之甚詳。他不只喜歡日本,還喜歡包含日本的一切事物。他的夫人曾在日本住過,能說日語,是培理准將的後裔。

當晚,格魯盡其所能地招待他的貴賓:專門放映一場由珍奈特.麥克唐納(Jeanette MacDonald)和奈爾森.艾迪(Nelson Eddy)主演的電影《俏皮的瑪莉愛塔》(Naughty Marietta)。他之所以挑選此片,是因為「該片充滿維克多.賀伯特可愛的舊式配樂、美麗的場景、清秀浪漫的故事,全無粗俗之處……」晚宴之後,格魯陪同齋藤前首相步入客廳,坐在舒服的扶手椅上。他知道老首相不曾看過有聲電影,如果他不想看則可以在此休息一下。但齋藤子爵卻十分著迷於電影,不想休息。雖然齋藤習慣在晚宴十點時便告辭離開,但這晚他不僅在電影上半場休息時吃了點心,還一直待到看完電影。這部浪漫的電影應該也感動了其他賓客,因為燈光亮起時,所有日本女賓客的眼睛「都明顯是紅的」。

當齋藤夫婦起身告辭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了。格魯夫婦一路送他們到大門口,對齋藤的盡興感到頗為欣慰。當齋藤的座車發動時,天空中的雪花正緩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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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六日清晨四點,香田清真上尉和其他叛亂領導人把部下們喚醒。部下們對此陰謀一無所知。他們還以為只是又一場夜間演習罷了。只有少數幾個人被告知當晚將有殺人行動。

栗原中尉對一兵倉友說:「我要你和我一起赴死。」倉友十分訝異,但卻立刻回答:「遵命,長官。我願意赴死。」他事後回憶說:「長官的命令必須絕對服從,不得違抗。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要發生大事了。」

天上持續降下大片雪花,這使好幾名起事軍官想起了「忠臣藏」事件。十七世紀時,有個地方豪族受到幕府將軍儀典長吉良的羞辱而自殺。被辱豪族的手下武士大石,誓言要為主人報仇雪恨。因此在爾後的七年中,他遵循武士的犧牲傳統,把自己裝成醉鬼,暗中卻在密謀報仇。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清晨,四十七個浪人--就是失去主人後四處流散的武士;或許可以和美國的流浪牛仔相比擬--突襲了離皇居不遠處的吉良府第。他們刺死了儀典長,把首級砍下,並把它帶到擺放主人骨灰的神社中。接著,以真正的武士道精神,四十七名武士切腹自殺。這是個真實故事,呈現出武士道的理想,同時也是日本電影和歌舞伎戲劇最喜愛的主題。

行動小組分往不同目的地:香田本人率領的小組將佔領陸軍大臣官邸,並脅迫高階將領支持他們;另一組則將占據警視廳;其他四組則分別暗殺首相、大藏大臣、宮內大臣和侍從武官長。刺殺宮內大臣的殺手完成任務後,再去教育總監位於郊區的寓所,將其狙殺。其他兩組人馬也全速趕往市郊,分別除掉前宮內大臣、天皇顧問牧野伸顯伯爵和天皇最親密的顧問、舉國敬崇的政治家(最後的元老)西園寺公望公爵 。

栗原中尉和一名憲兵軍官直奔首相官邸的大門。一名值班的警衛在門內詢問他們有何公務,憲兵只說:「快開門。」警衛並沒有想到會有問題,因為他們之中有一名是同僚,另一人是陸軍軍官。當警衛走近大門時,栗原中尉一手抓住他,用另一隻手握著手槍戳頂著他,喝令道:「開門!」

栗原和其他軍官率先闖入,屬下士兵隨後跟入,將警衛室內熟睡中的警衛解除了武裝。栗原推開眾人,進入了漆黑的官邸。他打開大廳內的電燈,確認方位之後,立刻熄燈。瞬間,走廊上響起震耳欲聾的槍聲。這是外面的叛兵正等待著的訊號,他們以重機槍掃射。大廳內的吊燈全被打碎,墜落在地。

就在早上五點之前,首相的年輕秘書迫水久常被住所外隱約的騷動聲吵醒,他的居所位於首相官邸後門的對面。他想,他們終於來了!他早就預期會有人對他的上司發動襲擊。他跳下了床。他和首相關係相當密切,因為他的妻子正是岡田的女兒,而他的姑姑正是岡田的夫人。

迫水輕輕開啟窗戶,在狂捲的雪花中看到守衛室後門的警察慌張無措。他立刻撥了通電話到警視廳。

電話裡答道:「我們剛剛聽到首相官邸的警鈴聲,一排人馬已經上路了。增援部隊也剛出發。」迫水感到安心了,回到樓上。這時,他聽到街上傳來馬靴的響聲,便探頭望去,期待來人是增援部隊或是專門保護首相的陸軍部隊。但是,在一聲槍響之後,他看到一名警察應聲倒下。而在一群刺刀閃閃發亮的部隊到來之前,其餘警察慌忙撤離。一陣槍響--聽起來像是來福槍和機槍聲--這名秘書終於明白,正是陸軍部隊在攻擊首相官邸。他匆忙穿上衣服,前去救援首相。當他衝上街時,他聽到官邸的日式建築內想起槍聲。大門口的軍士揮動著來福槍衝了過來,逼使迫水回到自宅,並穿著溼答答的軍靴跟了進去。迫水無計可施,只能來回踱步。陸軍部隊和警方增援部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原來,警方的增援部隊已經趕到,但卻被驅退,而部隊本身就是叛軍的一分子。

迫水再度打電話到警視廳。電話那頭的一個聲音卻回答說:「我們是起義部隊。」大約五百名叛軍正在佔領警視廳。迫水掛上電話,又撥給位於附近的麴町憲兵分隊。憲兵隊怯弱地答道:「局勢已經失控了。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離首相官邸幾條街遠,迫水的堂弟指揮著一百七十名士兵,衝入陸相川島義之的官舍。香田就在其中。他把川島吆喝出來,向他宣讀了一系列要求:進行政治和社會改革;逮捕「統制派」領袖;在關鍵職務上安插「皇道派」軍官(叛亂者反對向中國擴張);指派荒木上將 為關東軍司令「以壓制赤俄」。香田還堅持要求下達戒嚴令,還有陸相必須立即前往皇居,向天皇傳達叛軍的要求。

在他們爭辯的同時,安藤輝三上尉帶領一百五十名士兵衝進了侍從武官長鈴木貫太郎的官舍。鈴木幾個小時之前,還和齋藤一起觀看《俏皮的瑪莉愛塔》。一名女僕喚醒了這位年邁的海軍上將。他匆忙跑到儲藏室去取軍刀,但卻遍尋不著。他聽見迴廊傳來了腳步聲,便踏入隔壁的房間--死在壁櫥中是件丟臉的事。瞬間,二十多把刺刀把他團團圍住。一名士兵走上前來,有禮貌地問道:「您是鈴木閣下嗎?」

鈴木說他就是,並舉手要大家安靜。「你們這麼做一定有你們的道理,告訴我原因為何。」不過沒人回答,鈴木又問了一次。他們依舊靜默不語。當他問第三次時,一名拿著手槍的人(在鈴木看來,他只是個士官)不耐煩地說:「沒時間了,我們要開槍了。」

鈴木猜想他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也不知道原因為何。他肅穆地說:「那麼,也只能這樣了。開槍吧。」他挺起胸膛,有如面對行刑隊一般。在他身後,掛著他雙親的畫像。三支手槍同時擊發,一槍擦身而過,一槍打進下腹,第三發子彈穿過了心臟。當他倒下時,仍清醒著,他們又對著他的頭部和肩膀開了槍。

有人喊了幾聲:「再補一槍!」鈴木感到有把槍頂住了他的咽喉,接著聽見妻子喊道:「別再開槍了!」此時,安藤上尉走了進來。拿槍頂著鈴木咽喉的人問:「要一槍斃命嗎?」

兩年前,安藤上尉曾帶著改革計劃找過鈴木。雖然海軍上將直率地回絕了他的提議,但在安藤心中依然是很欽佩他的。此時他說,一槍斃命「太殘忍了」,於是命令手下對鈴木敬禮。大家都跪在海軍上將身旁,舉手致敬。

安藤上尉對著部屬下令:「起立!出發!」然後轉身向鈴木夫人問道:「您是夫人嗎?」她點了點頭。「我聽說過您。對此,我真的感到極度遺憾。」他表示自己對上將個人全無惡感。「可是,我們對於日本應該進行改革的觀點和上將閣下是不同的。所以,我們不得不如此。」

上尉帶著一絲愧疚感離開了,同時也認定鈴木已在垂死邊緣(一名女僕聽到他說要自盡)。但是,鈴木卻奇蹟般地存活下來,而且在日本帝國最後的時光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關於本書
  《帝國落日》是美國歷史學家約翰.托蘭所寫的一部以二戰為題材的長篇歷史鉅著,描述了大日本帝國於1936至1945年間,和西方希特勒的納粹德國遙相呼應,在東方開闢戰場,入侵中國,發動太平洋戰爭,直至最後被迫求和的歷程。全書分為上下兩冊。從1936年的理想主義「下克上」行動以至1945年的日本裕仁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本書完整呈現了大日本帝國由盛而衰的崩潰歷程與心理圖像。

  從帝國的崛起至衰亡,托蘭爬梳了大量官方檔案、史料,訪談了數百名美日戰時軍政要員與平民,同時展現了高超的寫作技巧與組織複雜脈絡的能力,生動描繪出一幅幅鮮活畫面--從日本高層劍拔弩張的御前會議到美日之間炮火轟鳴的殘酷戰役--包括人物的對話、動作、位置、神態與口氣,均躍然紙上,令人有親臨其境之感。此外,本書關於美日兩軍的軍隊番號、武器裝備、戰機艦艇、戰略戰術等的精細描述,亦是二戰軍事研究的重要依據。

本書直探日本的民族性,同時結合細膩史實與磅礡場景,梳理了大日本帝國發動大東亞戰爭的來龍去脈,媲美《最寒冷的冬天》,猶如日本版的《第三帝國興亡史》,於1970年在美國出版後,立即成為暢銷書,更於1971年榮獲美國普立茲新聞獎。

2015年,戰後七十年,面對中國政經勢力的崛起、日本右翼團體的復興,身處兩大強權之間的台灣,或能藉由本書,回顧二戰對七十年來的東亞局勢之影響,並深思在當前詭譎多變的國際現勢中,究竟該如何自處。


關於作者
約翰.托蘭 (John Toland, 1912-2004)
美國著名歷史學家。1912年出生於威斯康辛州,大學學過戲劇創作,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對於研究者來說,歷史是審慎研究的結果,是一系列重大事件的真相與來龍去脈;對於一般人而言,歷史是身臨其境的感受和心靈深處的記憶。對於約翰.托蘭來說,歷史則是兩者的融合。其主要作品有:《從乞丐到元首--希特勒傳》、《醜聞:珍珠港事件及其後果》、《佔領日本》、《漫長的戰鬥:美國人眼中的朝鮮戰爭》。1971年以《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1936-1945》一書榮獲美國普立茲新聞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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