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1-《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書摘(4)廣島原爆--永遠停在八點十五分

《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書摘(4)廣島原爆--永遠停在八點十五分
2015年05月21日13:17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上午八點十五分,美國陸軍航空軍在日本廣島市上空投下了一顆威力巨大的原子彈--這是人類史上第一場核武器空襲行動--而廣島所有時鐘也從此永遠固定在八點十五分。

廣島市在原子彈的摧毀下頓成廢墟,哀鴻片野,多數估計認為約有七萬人立即因原爆所致的高溫而溶化。到一九四五年年底,據估計因燒傷,輻射和相關疾病的影響的死亡人數,約九萬到十四萬。對盟軍而言,原爆攻擊是一種得以拯救更多生命的策略手段,但在托蘭的栩栩描述下,我們看到了對眾多無辜的廣島居民而言,這卻是一場殘酷的人類暴行。】


下列摘自 八旗文化《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1936-1945》/ 約翰.托蘭 著

第八部 「一億玉碎」
第三十三章  廣島

  廣島的地面和天空都非常寧靜,廣島市民一如往常般繼續做著日常事務。看到那三個降落傘的人,還以為是敵機中彈,機組人員跳傘了,要不就是在散發宣傳單。有人想起上次的宣傳單在陽光中閃閃發亮的情景,他想,美國人又帶給我們一些美麗的東西了。

 剛剛入伍的一等兵下山茂在相生橋(費里比的目標)以北數百呎的地方,戴著深度的近視眼鏡,懶洋洋地抬頭盯著其中一個飄落而下的降落傘。他當時正站在他的軍營外面,軍營是棟大型木製建築,過去曾是一間倉庫。他到廣島才四天,已經感到「極度無聊」。他希望能夠回到東京,去改學生的作業本。突然之間,一道粉紅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爆開,像是無限大的閃光燈泡。

 廣島所有時鐘從此永遠固定在八點十五分。

 原子彈在離地面六百六十碼的上空爆炸了,形成的火球直徑幾乎有一百一十碼。在火球正下方的人聽不見任何聲音,也無法說出閃光的顏色--藍色、粉紅色、暗紅色、咖啡色、黃色或是紫色,各人說法不一。

 火球散發出來的高溫只持續不到一秒,但溫度之高(幾乎達攝氏三十萬度),把爆炸點正下方的「原爆點」(ground zero)半徑一千碼內的花崗岩都給熔化了。屋瓦也軟掉了,從黑色變成橄欖色或棕色。在整個市中心,有無數的人影印在牆面上。在外代橋的欄杆和柏油橋面上,有十個人在那裡永遠留下了自己的輪廓。

 片刻之後出現一股可怕的爆炸震波,兩英里內除了少數幾棟堅固且防震的建築物之外,全都被摧毀。費里比幾乎正中目標,比預計的著彈點僅誤差三百多碼。

 一等兵下山當時在離「原爆點」以北五百五十碼的地方。他沒有直接暴露在閃光之下,不然早就一命嗚呼了。爆炸把他拋進像是穀倉的巨大房舍內,再把他送上正在坍塌的橫梁,五根長釘刺進他的背部,讓他懸離地面好幾呎。他的眼鏡卻毫髮無傷。

 在更北五百碼遠處,狹戶尾秀夫上尉連長剛進辦公室,正在脫馬靴。房子垮下壓在他身上,還著了火。他想起自己七年來在滿洲、中國、新加坡、馬來亞和新幾內亞等地作戰。未能馬革裹屍,卻要被燒死在這裡,真是悲慘至極!他大喊道:「天皇陛下萬歲!」當大火就要燒到他時,壓在他身上的房屋殘塊被拉開了,他終於能夠脫困。他感到一陣作嘔,抬頭一看,天空一片恐怖的黃色。目光所及盡是一片平地,所有的建築物全都消失無蹤--高聳的廣島城和第二總軍總部也都消失了。他跌跌撞撞地朝大田川的一條主要支流爬去。河的兩岸擠滿了幾百名軍醫院的傷患和護士,一臉茫然。他們的頭髮都已被燒光,皮膚被灼成咖啡色。他不禁毛骨悚然。

 震源的另一方一千碼處,溫島品康子太太被埋在她家酒店的廢墟中。她首先想到的是還在外面玩耍的四歲女兒生子。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見生子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媽媽,我害怕。」她告訴女兒說,她們已被埋住,要死在那裡了。她身材嬌小,只有四呎六英吋高。她拼命掙扎,終於爬進了庭院中。四周一片斷壁殘垣。人們面無表情地在四處亂晃,像是夢遊者一樣不發一語,衣衫襤褸且還在冒著煙。這就像是佛教所說的從地獄召喚而來的眾鬼遊行。她像是著了魔一樣看著,直到有人拍了她一下。她抓起生子的手,加入了群眾的隊伍。在混亂中,她看到了幻影,似乎城市上空仍有無數戰機在不停地投擲炸彈。

 在「原爆點」以東一千四百碼處有座廣島市唯一的天主教堂,德籍修道院院長愛宮真備(德文姓名Hugo Lassalle)聽到了飛機的聲音。他走到窗邊。天空突然一片灰黃--天花板也坍塌落下。神父奮力跑到街上,身上還淌著血。一片漆黑,整座城市都被煙塵覆蓋著。他與另一名德國教士一起,開始在瓦礫中搜尋教會人員。

 在南方六個街口之外,十五歲的山岡美智子剛步出家門到電信局上班。她還記得「鎂光燈一閃」,接著聽到遠處傳來呼喚聲:「美智子!」是她母親在喊。她答道:「我在這兒。」但不知道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她什麼也看不見--肯定是瞎了!她聽見母親大喊:「我女兒被埋在下面!」另一個聲音,男人的聲音,要她媽媽趕緊逃跑,他說大火正沿著街道一路燒來。美智子哀求母親趕緊逃命,然後就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就要死了。不過,士兵們把水泥牆推向一旁,有道光線穿了過來。美智子的母親正大量流血,有片木頭穿過了她的手臂。她要美智子快跑,她要留下來救還困在廢墟底下的親屬。

 美智子就像是穿走在夢魘的世界裡--從燒焦的屍體旁走過。在一棟倒塌的鋼筋水泥建築物後,有個小孩被困在扭曲變形的鐵欄杆裡,不斷在哭泣。她看到了一位認識的人,於是朝她大喊。

 那名女孩問:「你是誰啊?」

 「我是美智子。」

 這名朋友睜大眼睛瞪著她看並說:「你的鼻子和眉毛都沒了!」

 美智子摸了摸臉。她的臉已經腫到鼻子都像是消失了一樣。

 在同一個區域,有三百五十名女子商業學校的學生正在清掃一塊空地。她們穿著藍色的裙褲和外衣,沒有戴帽子或防火帽。那些好奇地轉過身去看閃光的女孩--將近三百人--立刻喪命。十二歲的松原美代子本能地用雙手摀住臉。待她恢復知覺時,只見四周一片無法想像的荒涼--沒有人,沒有建築物--只有一些瓦礫石塊。她的褲裙到哪去了?身上只有一條圍在腰間的白布,而且還在冒火。(凡是穿深色衣服的人,如果暴露在閃光下,就首先會被高溫灼傷,但那殘酷的閃光,遇到白色物體會反射開去,不會造成傷害。)她用右手撲滅身上的火苗,恐懼地看到自己的皮膚稀稀拉拉地掉著。

 那天早上,富田太太剛生下一名女嬰。她和先生虎雄正一起看著新生的女兒裕子。突然,一道強烈的光線穿進窗戶。富田太太記得,在她失去意識之前,聽到了一陣嘶嘶響聲。醒來時她已經躺在地板上,丈夫已不見蹤影,穿著紅色衣服的小嬰兒則躺在縫紉機上--還活著,但不哭鬧,極其不自然地安靜。富田太太連忙用布把膨脹的肚子緊緊裹住--助產士曾告訴過她盡量不要動--抱起嬰兒往街上走。虎雄歇斯底里地在廢墟中挖著,要找另外兩個孩子。大女兒還活著,但她的弟弟仍被埋在底下。有人喊了一聲,說有更多戰機飛過來了,一家人趕緊躲到臭水溝內。

 在「原爆點」南方不到一英里處,廣島大學的主樓完整無損地聳立在一片廢墟之中。校園建築物上面的大時鐘指針停在八點十五分。不過,它卻和讓許多鐘錶都停在這個時刻的原子彈毫無關係;這座大鍾幾天之前就停了下來,像是先知般地停在這浩劫時的一刻。

 在對街紅十字會醫院內的木造宿舍裡,有兩名學生護士因為生病還躺在床上;她們既沒有看到爆炸,也沒聽到爆炸聲。她們的第一個異常感覺是肺好像塌扁了,無法呼吸。佐藤京子爬出了大樓,到處煙塵滿布。她聽到一聲沉悶的喊叫:「佐藤」,她尋著聲音找到了她的朋友,把她從廢墟中挖了出來。她們試圖一起穿過公路去醫院報到,但無法穿越往市郊移動的密集人群。人們沉默不語,衣不蔽體,身上都流著血。沒有歇斯底里,甚至連眼淚也沒有。這種非現實的景象實在令人害怕。

 那天早上,醫院的內科部主任重藤文夫醫師也沒能抵達醫院。在震源東邊兩千碼處,他排在一長串繞過廣島火車站轉角人龍中的最後一個,等待搭乘無軌電車上班。閃光把他面前的一群女孩變成白色,白到幾乎看不見。燒夷彈!他趴在人行道上,雙手摀住眼睛和耳朵。此時,有塊沉重的石板壓在他的背上。捲起的煙霧遮住了陽光。在第二波的炸彈震波襲擊之前,他在昏暗中閉著雙眼摸索著尋找避難所。他害怕這是毒氣,連忙掏出手帕摀住了嘴。

 一陣微風從東面吹來,逐漸吹散這片區域的濃煙,看起來像是天剛亮。眼前出現一片難以置信的景象:車站前的建築物全部倒塌,成為平地;地面上全是半裸冒著濃煙的屍體。在車站等車的人,只有他沒有受傷,因為他站在最後,車站的轉角保護了他。重藤醫生趕緊前往醫院,卻被一道還在燃燒且無法穿越的火牆擋住去路。他轉身跑向一片空地--車站後方的陸軍練兵場。他看到好幾十名倖存者在那裡打轉,歇斯底里般地哭喊著。為了減輕燒傷的疼痛,他們伸開雙臂,臂下都掛著長長的一捲捲的皮膚。

 有名護士跑向他,認為他必定是名醫生,因為他帶著黑色皮包,同時蓄著修剪整齊的小鬍子。她請求他為一名醫師和躺在地上的妻子治療。他的第一個想法是:如果這一大群絕望的人發現他是個醫師,那該怎麼辦?他不可能醫治所有人。那名受傷的醫師說:「請先治療我的太太吧。」他自己正在大量出血。重藤給她注射了一針治療休克的樟腦,接著再打了一支止血針。他重新包紮了護士綁的繃帶,然後轉身開始治療其他傷患,直到用光所有藥品為止。到此時,他已經無能為力了,於是逃往山上。


關於本書
  《帝國落日》是美國歷史學家約翰.托蘭所寫的一部以二戰為題材的長篇歷史鉅著,描述了大日本帝國於1936至1945年間,和西方希特勒的納粹德國遙相呼應,在東方開闢戰場,入侵中國,發動太平洋戰爭,直至最後被迫求和的歷程。全書分為上下兩冊。從1936年的理想主義「下克上」行動以至1945年的日本裕仁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本書完整呈現了大日本帝國由盛而衰的崩潰歷程與心理圖像。

  從帝國的崛起至衰亡,托蘭爬梳了大量官方檔案、史料,訪談了數百名美日戰時軍政要員與平民,同時展現了高超的寫作技巧與組織複雜脈絡的能力,生動描繪出一幅幅鮮活畫面--從日本高層劍拔弩張的御前會議到美日之間炮火轟鳴的殘酷戰役--包括人物的對話、動作、位置、神態與口氣,均躍然紙上,令人有親臨其境之感。此外,本書關於美日兩軍的軍隊番號、武器裝備、戰機艦艇、戰略戰術等的精細描述,亦是二戰軍事研究的重要依據。

本書直探日本的民族性,同時結合細膩史實與磅礡場景,梳理了大日本帝國發動大東亞戰爭的來龍去脈,媲美《最寒冷的冬天》,猶如日本版的《第三帝國興亡史》,於1970年在美國出版後,立即成為暢銷書,更於1971年榮獲美國普立茲新聞獎。

2015年,戰後七十年,面對中國政經勢力的崛起、日本右翼團體的復興,身處兩大強權之間的台灣,或能藉由本書,回顧二戰對七十年來的東亞局勢之影響,並深思在當前詭譎多變的國際現勢中,究竟該如何自處。


關於作者
約翰.托蘭 (John Toland, 1912-2004)
美國著名歷史學家。1912年出生於威斯康辛州,大學學過戲劇創作,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對於研究者來說,歷史是審慎研究的結果,是一系列重大事件的真相與來龍去脈;對於一般人而言,歷史是身臨其境的感受和心靈深處的記憶。對於約翰.托蘭來說,歷史則是兩者的融合。其主要作品有:《從乞丐到元首--希特勒傳》、《醜聞:珍珠港事件及其後果》、《佔領日本》、《漫長的戰鬥:美國人眼中的朝鮮戰爭》。1971年以《帝國落日:大日本帝國的衰亡,1936-1945》一書榮獲美國普立茲新聞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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