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02-陶傑:犬決文化

陶傑:犬決文化
2014年01月02日
坐看雲起時


東北亞事變,爆出一個新名詞,叫做「犬決」。本港的大陸報紙繪影繪聲,報導赤色「姑丈」被關進鐵籠子裡,衣服剝清光,一百二十頭在中國東北養大的惡犬,餓足三日,再放入籠子,將姑丈全身啃剩一把骨頭。
中國不造假,大陸報紙繪影繪聲的報導,當然是可信的。連「犬決」的犬隻數量也一清二楚,數過是一百二十隻,而且是餓足三日。犬隻來源是中國東北,這一點最有根據:「不但你們的中國思想是中國輸出,連解決姑丈的一百二十隻劊子手,也是中國製造。」此一報導,畫龍點睛,微妙在此:不愧是中國的藩屬。
以酷刑之花樣,中國舉世稱冠,這一點無人異議,但大陸三千年來卻未曾有「犬決」之記載。「犬決」有日本語色彩,並非中國名詞,可見東北亞極有創意。中國三千年酷刑,由商紂王開始,則發明了炮烙,用一條大銅柱,中間空心,以柴火烤熱,然後像打邊爐一樣,將人綁在柱上烤熟。「炮烙」是三千年前中國人用物理的傳熱學,將酷刑以工具執行,而不是手起刀落直接用人力殺頭,可謂中國最早的「工業革命」。
歷史有許多角度,以世界大事正寫,是為正史。以帝王和風流人物的私生活記載,是為野史。由服裝看歷史、鞋子的變化看歷史、交通工具看歷史,橫嶺側峰,有許多行:有農業史、經濟史、食物史,不同的鏡子照射豐富的色彩,這些都屬於「側史」。在諸多「側史」之中,有一獨特的角度,是「人類酷刑史」,由酷刑之種種名目了解人類之進步或墮落,也是很重要的知識。
譬如說商紂王的炮烙,是中國酷刑的最早工業化,但是否早得過羅馬,我不能確定。最近逝世的英國演員彼得奧圖,生前一齣名作「暴君卡里古拉」,戲中有一場:卡里古拉命羅馬的劊子手,駕着一種用手操作的簡單器械車,在一個大廣場挖一個坑,將死囚埋藏大半身,只露一個人頭在地面,像許多棵菜葉外露的蘿蔔一樣。卡里古拉命令「司機」駕着簡單的汽車,車前像剷泥機一樣,附設有一道旋轉的車葉刀。卡里古拉坐在高台,拿着石子,在廣場上看着幾十顆睜着眼的活人頭,隨便亂丟,丟中了哪個活人的頭顱,車葉刀就開上去,將那顆頭鍘掉。
此一死刑,也活用了科學。彼得奧圖的電影如此呈現,想必有考究。但那時如果能用雙腳駕駛這種自行車,後來又豈會沒有傳承?所以令人存疑。
中國的酷刑,花樣繁多,篇幅所限,不可能一一羅列。十九世紀,西方文明國家的傳教士來華,看見菜市口公開斬決,紛紛用攝影機紀錄。今天看見許多珍貴圖片,拉着一條辮子砍頭,皆拜當年洋人來此獵奇所致。法國傳教士對中國的凌遲死刑特別有興趣,今日留下罕有幾張圖片,剖腹剜心,凌遲的犯人綁在一根木樁上,先從手臂和兩乳割起,黑白效果血淋淋,尚可在網絡看得見。魯迅指出:中國人對人體解剖的精確科學不下於西洋,用在凌遲之上,可見藝術之昇華。
據說,直到四十年代,舊北京凌遲用的小型刀子,像手術刀,全副都保留在角樓,成為一座博物館,任由參觀。今日城牆拆光,這些工具也不知去向,否則今日由中國人在蘇富比高價炒賣,在張大千和傅抱石的名畫之外,亦不乏好投資,只是仿製得太容易。
心理學之中有所謂「旁觀他人痛苦的快感」。美國女記者蘇珊桑塔格,寫過一篇論文講攝影術,指「攝影」是滿足「旁觀他人痛苦」的快感渠道,由清末西方人士寄回英國歐洲的許多明信片,可證此言非虛。一九四九年之後,大陸「土改」,滅絕一個地主階級,將地主「跪玻璃」,也是新發明。玻璃是西方工業用品,傳入中國僅百年左右,土幹將地主的大宅共產,看見玻璃,當感新奇。敲碎之後將人綁牢,不只是跪,還強行在玻璃堆上滾擦,直至地主哀號而死。執行時也叫一村的農民圍觀,包括三歲小孩。今日許多五六十歲的一代,小時看槍斃和跪玻璃長大,今日賺起錢來,有一股嗜血的狠勁,毫無底線,也從心理學中找到解釋。
左派知識分子告訴我們:人類世界沒有所謂野蠻與文明。婦女通姦在中東被石頭擲死,也是一種「文化」。文化是要包容的,那麼中國的凌遲處死,幾時又可以恢復而保育,進而登記為聯合國文化遺產?不要那麼崇洋,以為西方什麼都好,抄襲美國人的打毒針,覺得比較人道?不要那麼崇洋,好不好?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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