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09-何韻詩：【七筆思議】詩與胡說：去你的「沒有用」

何韻詩：【七筆思議】詩與胡說：去你的「沒有用」
20141209

■這個紀錄片，完結在艾未未「被消失」八十幾天後，那個他被釋放回家的晚上。

這紀錄片，叫「Never sorry」。


2008年，汶川大地震，豆腐渣工程造成的傷亡萬千。當局照常規全力封鎖消息，這位叫艾未未的，決定要從茫茫敗瓦中尋回無辜喪生孩子們的身份，把五千個名字變成藝術裝置「念」。藝術家在挑戰強權的過程中，被公安找上門來，黑暗酒店房中被重擊頭部。事隔一年，他決定重返成都，帶着律師走遍十幾個政府部門，為自己這個遭遇尋找平反途徑。
他也當然沒那麼天真，真以為這麼做便可討回公道。他比誰都清楚，在這個真相被徹底埋藏的國度，這樣花上的時間，根本就追不回來。他這個行動，是要給大眾的一個訊息：當你親身遇到不公義，你去嘗試過爭取，不成功，也只能怪制度的偏側；但若選擇甚麼也不做便默默承受，那麽，責任便在你身上。記者問他，你這麼高調，不怕嗎？他說，我怕，但：If you don't act, the danger becomes stronger.

■這些天來，警察濫權的情況日趨荒誕，於網上向我求助的個案多不勝數。

警察濫權趨荒誕

這也是我們現在面對的最大難題。這些天來，警察濫權的情況日趨荒誕，於網上向我求助的個案多不勝數（單憑這句，已覺無比荒謬，我不過是一個沒權沒勢的歌手，為何市民不是向警方，而竟是向我求助？）但最困難的是，這些被警方無理毆打拘捕的市民和學生，大多都不敢正式投訴警方，一來怕被秋後算賬，二來大家都認為報了案也沒有用。
「沒有用」啊「沒有用」！多致命的形容詞。
的確，若單以成效計算，做甚麼都是沒有用的。這個完全沒有任何檢控權力的監警系統，根本如同不存在一樣，是100%廢的。但若要去攻破系統，必須從系統裏頭做起。不是說要去屈服去玩他們的遊戲，而是，如果連這個唯一能走的一步也因為怕惹麻煩而不去做，那麼，我們就連唯一能拿在手上的籌碼都放棄，這些不存在的紀錄將消失於時間中。這是他們現在最奏效去嚇退我們的方法，要大家不去追究，方便他們「事過境遷」後輕輕把這些數字抹去。你甘心嗎？

■一群只有十幾人的傘下爸媽，看不過眼政權的狂妄，搞遊行，幻想有三百人已算成功，結果竟來了個兩千人。

敢言也必須閉嘴

這個紀錄片，完結在艾未未「被消失」八十幾天後，那個他被釋放回家的晚上。因為那些大家都能意會的理由，他再不能接受任何訪問，在閉上大閘前，他向傳媒吐出的最後兩個字，是So sorry。看官一時間大概也不無慨嘆，一個如此敢言的大男人，在那刻也必須暫且向現實屈服，把嘴巴閉上。
我也因這殘酷的畫面哀傷了三分鐘。但，回過神來，又覺得絕望並不必然。宏觀點看，像他這樣的藝術家，用盡一切方法，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把抗爭用藝術方式紀錄下來；他把現有的限制推到極限，他的訊息就儲存在他所有行動中，他對生命的態度就是他的終極藝術品。到了他必須無奈把腳步停下之時，旁觀者要做的不是慨嘆，而是想想如何把那頑強的生命力創作下去。
沒有行動是「沒有用」的。這是屬於人民的時代，互聯網助長了訊息的快速發酵，只要你敢做，便有人敢跟。一群只有十幾人的傘下爸媽，看不過眼政權的狂妄，搞遊行，幻想有三百人已算成功，結果竟來了個兩千人。有人說，遊行老套有鬼用，但這個活動對於策劃的長輩來說，已是極大鼓舞，這次經驗也將為參與的人衍生更大推動力。同樣道理，放在絕食、鳩嗚、獅子山上「我要真普選」或雨傘運動裏面任何一個有被實行的行動上，亦通。


■這次經驗也將為參與的人衍生更大推動力。同樣道理，放在絕食、鳩嗚、獅子山上「我要真普選」或雨傘運動裏面任何一個有被實行的行動上，亦通。

承接鎚子擊下去

這才是抗爭的真正神髓，不是去追求即時，而是把人們結合起來，不放過任何可能性，透過互動，透過互相學習和啟發，把社區鍛煉得更強大，集體累積經驗後再一起去面對更嚴峻的挑戰。
我們就像拿着小小的鎚子，一下一下撞擊着面前那巨大的石牆。日復夜地努力着，眼前那無邊的黑暗仿似永遠也衝不破，但正因某些人的天真堅持，一道道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裂痕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打開。別妄想一下子能把巨牆擊下，你也將有累到再也不能多敲一下的時候。但沒關係，因為當你決定你要把鎚子放下時，將會有另一個人從你手上把工具接過來，從你未完成但稍有進展的那個缺口，承接下去。


【詩與胡說】
撰文：何韻詩

野生菇一粒，活在娛樂圈邊境的自由人。
從音樂起步，卻意外地透過創作與生活，看到生命的可能性。
「希望」與「公義」就是自己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