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4-明報:濕疹與迷信

明報:濕疹與迷信
2018年6月24日


(封面//區華欣)

【明報專訊】從泰國回港不到一個禮拜,濕疹便來拜會,像個歹毒的老相好。剛好那天,頭條就是濕疹少女斬殺雙親。我明白,家人見我異狀,「哎呀,你弊傢伙喇。」第一句,也是這麼傷人。有意識地跟濕疹搏鬥,數來十多年,從胸口到後頸,眼皮和手肘相繼復發,且進且退,交兵處處。母親說,其實出世就已經跟着你,自小皮膚紅腫,用過的爽身粉比食過的飯還要多。

青春期尤忌皮膚問題,而三姑六婆不時好心教路,污糟呀你。情竇初開,少年三劫,濕疹、暗瘡、熱痱,還真以為自己五臟不潔,周身邋遢,因此那時日夜拼命洗刷,結果弄得紅腫爛損兼流膿,有段日子,擴散情况嚴重到似Deadpool。


泰芒魔咒之說

迷不迷信都好,不曉得你知不知,泰國和濕疹之間有個都市傳說般的魔咒。回港一周,濕疹叩門,眉頭眼額皆傷,為免嚇倒街坊,一如既往home office避世,跟設計師和編輯們簡單交代破相一事。編輯A似乎感同身受:「我早前在泰國吃完芒果,都濕疹到黐線。」看對方現在好眉好貌,聽說幾年前皮膚差到想自殺,倒沒追問是濕疹還是其他。免疫力低,通常數得出的皮膚問題都有,不過,都有,又不代表都是濕疹,後文再述。又到設計師B,半夜三更,聞我疹事即呼:「你不會是在泰國吃了芒果嘛?」

我認,泰芒魔咒之說,是有點迷信。但如果說芒果濕熱呀,芒果毒呀,你有濕疹就應該戒口,會有科學考據一點嗎?常有種不成文的社會偏見,覺得濕疹患者都是自己攞嚟賤,勸了戒口又不戒,即是說,戒口戒得不足才有濕疹,認真戒了就沒有,再進一步說,就是你本身吃得太雜、太毒,才會受濕疹困擾。知不知道濕疹患者(被認為)要戒多少口才有用?芒果、香蕉、菠蘿,即熱帶水果系列,還有魚蝦蟹海鮮,豬牛羊肉,鴨和鵝絕對碰不得,至於芝士、牛奶、雞蛋、番茄、菇菌類、咖啡和酒,就更不用說了,人生歧途屢聽不鮮,全部都是招惹濕疹之物。資深疹友C表示,連大豆都會出事,一疹之錯,淪落得餐風飲露。

而問題是,清心寡欲,茹素念佛,就可以驅散濕疹?少年你太天真了。

是身
體異狀 非疾病

真相殘忍,但幾乎可以區分你是不是濕疹患者。受濕疹所害者,多數都知,都明白,都認命,濕疹無得醫。而非濕疹者,總是天真地相信,只要跟足專業建議,濕疹有得醫,亦可以預防勝於治療。傷風感冒是病,腸胃炎是病,濕疹雖然乞人憎,但必須說,它只是身體異狀,並不是疾病,而當下人們大都迷信於醫學,覺得身體出現反常就是患病,患病就需要醫治,及時醫治就會康復。

泰芒毒發時,剛好發生濕疹少女斬死家人事件,倫常慘劇,原因不難理解,濕疹患者所承受的痛苦,除了來自身體,很大程度,甚至更大程度,是來自旁人的一言一行。濕疹患者長期受苦,痛癢皆成習慣,都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然而,自己忍得住,戒到口,旁人偏偏不肯戒口,口舌招尤言之鑿鑿給你溫馨提示一大堆,猶如經驗之談。如果是什麼冠心病、肺癌、肝硬化、肌肉萎縮,他們不會想到那麼多意見。濕疹卻因為會輕易被人見到,而且我有你無,所以你覺得,我跟你的那一套就必然好了。這種善意關心,全屬扯談,他們以為提點兩句對你有幫助,卻可能連濕疹和暗瘡都尚未分清,於是說來說去都是那句,污糟呀你,不要說認不認識各種皮膚過敏和食物過敏,更不要說類固醇上癮的全身紅腫龜裂。

坦白說,在香港,一架小巴之內都有幾個人是濕疹患者,我有你無,不代表你倖免於罪就是生活健康飲食正常,你沒有比我強壯抵抗力好,你是運氣好而已,可能轉個頭午夜夢迴,用力一抓,嚇出一身汗,自此濕疹與你常在。


達爾文晚年的濕疹

在達爾文著名的《進化論》,提到人類會以提高生存與繁殖機率為前提,讓物種不斷演進,過程之中,會挑選較優秀的伴侶交配,從而讓後代得到更強大的基因。雄性動物為了在雌性面前擊敗同性競爭者,必須借助他們的第二性徵,例如巨大的角、鮮艷的頭冠、鱗片和毛髮等,以突出自己。常說男人留鬚較為性感,所謂男人味的概念,就是來自達爾文當時的驚世論述。但也可能,是一場騙術。達爾文晚年留着一把甚有標誌色彩的白鬍子——直到今日,白鬍子已變成鄧不利多式的智者象徵,不過,在達爾文提出《進化論》之前,從少年時期到中年,他都沒有留鬚的習慣。難道是替自己的人類學論述護航?陰謀論一點來說,其實整套物種《進化論》都是替他的濕疹護航。

後世證實,達爾文晚年受困於嚴重的濕疹,而當時並不廣為人知。因為他跟盛年相比變得脾氣古怪,獨來獨往,深居簡出,亦鮮少出席學術會議。當然,達爾文未必愛美如命,但來到二十一世紀,濕疹如此普遍都會遭三姑六婆指指點點,一個多世紀之前,舉世無雙甚至獲得英王親自接見的超級學者,地位尊崇,一旦被揭發惹上濕疹,或者連販夫走卒都會認定他私生活不檢點,沾染惡習。所以,你知道達爾文為何要嘔心瀝血鑽研《進化論》了吧?

濕疹是醫不到的,達爾文早已用浩瀚的《進化論》證實了他的無能為力。


文//紅眼

編輯//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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