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5-葉朗程:毒腋

葉朗程:毒腋
2017年10月25日


也不曉得是什麼年份的陳年烈釀,一沾口已經想吐出來,可是敬酒的這位是不容得失的大馬富豪,所以我仍是二話不說的一口喝下,然後還不忘連聲「好酒好酒」。喝酒喝了這麼多年,也沒有喝過一種是會如此光速上腦的,頭上頓時好像有幾百朵煙花騰空而飛一樣。趁大老闆走開之後,立刻閉目定神,再打開眼睛的時候,還是站得穩,但很奇怪地,腋下突然有種螞蟻亂咬的刺痛感覺。起初不以為然,但第二天醒來後那種刺痛變本加厲,再連帶手臂也泛起了一陣灼熱。

問過其他有份喝酒的同事,我開始擔憂起來,他們說酒的確很烈,但完全沒有刺痛或灼熱的感覺。回到香港,旁邊的同屋主在洗手間內刷牙,我站在鏡子前舉起右手,腋下竟然出現疹狀物體。

「嘩你生嘢吖?」Benson驚叫,口吐白沫。講到生嘢,你應該係專家,有咩係會生喺胳肋底?「你問我我問邊個呀?叫你玩都玩得高級啲啦,而家泡疹都出埋喇。」狗公,我唔係你。「喂,睇真啲,可能生蛇喎。」生蛇?圍一圈會即死嗰啲?「會唔會即死就唔知,不過通常好大壓力先會有,你好大壓力咩?」如果失戀係一種壓力,我呢鋪真係壓力爆煲。「算吧啦你,撞番人哋一次就話爆煲,生蛇扮單思,唔好以為自己真係情聖啦。」我沒有再說什麼,便獨自走到飯廳,從藥箱裡隨便拿出一些藥膏塗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Benson在我面前把他的手機放在飯枱上,不發一言便走開了。看了手機屏幕,我感動得有點鼻酸;男人老狗之間的愛,永遠在心中。手機裡是Benson和Marissa的對話,Marissa是Benson的未婚妻,也是Danielle的表姐。對話的重點是,Danielle晚上八點半有yoga class,大概一小時後完結。

九時零一分,我已經在淺水灣的Pure Fitness附近來回踱步,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鐘才看見束着馬尾、滿面大汗、穿着粉紅色瑜伽bralette的她,跟三位女士一起邊說邊笑地走出來。幾位女士看見我之後,笑得更厲害;不,我不認識她們,只是我個look可能真係有啲奇怪。待Danielle的朋友識趣地離開後,我便徐徐走到她面前,竭力嘗試將注意力轉移到bralette以外的地方。

咦,咁啱嘅,我說,沒帶半點羞澀。「係囉,會唔會咁啱呢?」Danielle印着額上的汗。我見食飽飯冇嘢做,落嚟散吓步。「孭住個背囊,攞住咁大個mini-fridge落嚟散步?」她打量着我的冰箱。其實係散完步,順便問你得唔得閒飲杯嘢。Danielle故作驚訝,一副恍然的樣子說:「哦,原來想飲嘢,睇你個造型,應該係想我飲你mini-fridge裡面啲嘢啦right?」如果你唔介意,that would be great。「喺邊度飲?」她扮蠢問。求其喺嗰度搵個位坐低飲囉,我指着Pure Fitness對開的沙灘說。

「Are you sure this is appropriate?」她瞧着那個沙灘。唔使驚,我從背包拿出兩張沙灘蓆說,你一張我一張,可以坐得好遠。她努力忍着笑,看一看手上的i-Watch說:「最多二十分鐘。」

整個沙灘一片寂靜,過了好一陣子,她呷一口葡萄適,終於問:「有嘢想講?」係,我想了一想說。「I am all ears。」她的聲線有着撫慰人心的磁場。

其實我有很多話要說,但如果所有的話也可由三個字總結的時候,實在沒有必要再說太多,於是我抓緊着身旁的細沙,把全身的勇氣集中在聲帶,終於吐出了遲來了三年的三個字:「對唔住。」

雖然是漆黑一片,但我仍然可以看見她的紅唇抖動了一下。她沉默了良久,轉過頭來,目光鎖在我的臉上:「嗰件事唔係你錯,俾着我係你,可能都會有咁嘅反應。」該放在心的話放在心,應說出口的話說出口,不拘泥小節,不斤斤計較,如此量度、如此約束力、如此玲瓏心思,除了我媽,便只有眼前這個她,才能提煉出這種層次的魔力,這種氣質直情是一種火候。

「對唔住唔止係因為嗰件事,仲係因為我keep唔到個promise。」我看着夜空說。她一聽便知我在說什麼,一些很遙遠的回憶漸漸出現了輪廓。「Marcus,其實如果你仲有興趣做番朋友,以前嘅事唔應該再提。」她說完便慢慢站起來,準備回家。


很多年前的那一晚,是我們的第一晚,當時身在倫敦,她在床上托着頭,看着我問:「Will I fall in love with you one day?」什麼意思?很明顯吧,即是那刻她還未愛上我;我直情有被利用的感覺,情節發展下去,她應該會點起香煙然後說:「大家出嚟玩,各取所需唔好咁認真,使唔使整番飛?」

估唔到你咁開放,未愛上一個人都可以咁,我說。「你愛上咗喇咩?」她笑着問。愛上咗,愛得好緊要。「會愛幾耐?」有今生有來世。「咁老土嘅對白出自你口,好失望。」點先唔老土,還請高人賜教。她想了想,便在我耳邊說了兩句。咁簡單?我問。「你覺得你做到?」她反問。Why not?「信住你先啦。」

見她一臉狐疑,我決定舉起三隻手指立誓,把她剛在我耳邊說的話,再說一次:「發誓,就算以後喺憎你嘅時候,我都會記得點去愛你。」她看着我,仍然是一臉狐疑,問:「做唔到點?」一時想不到一個有力但又不會太毒的懲罰,於是便隨便說了句:「如果做唔到,我生嘢生到落胳肋底。」


葉朗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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