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01-葉朗程：特效藥

葉朗程：特效藥
2017年11月01日


凡人對幸福都有錯誤解讀，最不知所謂的人甚至會說：「我們要為自己爭取幸福。」什麼時候你會聽見人叫你「爭取幸福」？就是當你和你的幾位閨密圍在一起，然後她們給你出謀獻策，誓要助你從情敵手中搶回那個男人的時候，她們便會說：「不要輸給那個姣婆，你要為自己爭取幸福。」

怎料，到你最後真的拼死贏得這個「幸福」回來，你才恍然驚悟他是一件垃圾，我真係恭喜你。

二十年前，你問我的同學仔什麼叫幸福，全班四十人都會流晒口水答你：「可以抱住玉女掌門人，然後她在你的懷裡低唱情歌，他和妳再來個深情對望，最後情到濃時便做一些情到濃時的事，那便是幸福了。」

二十年後，萬萬想不到，有個男人真的做到了。他可以抱住玉女掌門人，他可以叫玉女掌門人唱很多首經典名曲，他可以跟玉女掌門人做很多晚情到濃時的事；然而，這個男人幸福嗎？如果幸福是美滿，而美滿相等於無缺，那麼其實這個男人不幸福。簡單來說，想當年四十位同學仔都錯了。原來一個人，哪怕她是玉女掌門人還是荷李活女神，決不會是你的幸福，因為幸福的實體不是「一個人」。


中學時代的白日夢被現實取代，你終於明白，給你愛情的未必一定是玉女掌門人。女朋友穿着圍裙，從廚房端出一盤香噴噴的咖喱牛腩，你吃得狼吞虎嚥，她看得格外陶醉，當她為你抹去嘴角那滴咖喱汁的時候，你捉住她的手甜甜地宣布：「我係全世界最幸福嘅男人。」為了穩住幸福的前景，你和她決定計劃更長遠的未來。就當你們各司己職，向着同一個目標進發的時候，你們才漸漸發覺這趟航程風高浪急，你認為她做得不好，她投訴你做得未夠，一不留神，你們這對才子佳人的口才，原來已不懂再為對方送上甜言蜜語，雙方都習慣了把氣力用在一天又一天的激烈辯論中。從前，對方的身影，夠你思念好幾天；今天，對方的存在，挖出了彼此最口賤的一面。

香噴噴的咖喱牛腩變成無味回憶，一絲一點的甜蜜擦身而過，一時一刻的激情早已煙消雲散。這時候，你再問自己，到底幸福在哪裡？其實幸福很遠又很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裡，但至少我在上星期找到了幸福的方向。

生蛇又痛又癢，無法入眠，近乎精神折磨。凌晨時分，求其看個GP，第二天吃完藥，絲毫沒有好轉，反而有擴散跡象。事到如今，惟有找一位專科醫生。

搵個專科就同搵個跌打、髮型師、堪虞學家、室內設計師一樣，一係唔搵，一搵就要搵個世外高人。講到明係世外高人，決不是在search box輸入「皮膚科世外高人」便能得到相關搜尋結果的。做我這一行，找個世外高人特別容易，又特別困難；容易是因為，富豪找得的都一定是高人；困難是因為，當你面前有十個八個高人的時候，你就更加分不清哪個才是世外高人了。


人善果真天不欺，芸芸醫者，誤打誤撞，真的給我遇上一位世外高人。這位高人叫區樂民，他除了是聞名皮膚科的名醫，還是才縱醫界的文人，在《蘋果日報》寫過二十多年專欄。區樂民是他的筆名，本人從未公開露面，神秘得很，我從未試過這樣期待看醫生。

如此名醫，用的是iPhone 5，戴的是Omega，連gel個頭都費事，丁點兒的名醫派頭也沒有，卻渾身散發着月白風清的雅士氣質。「做邊行？」區醫生問。「金融。」我說。「最近有工作壓力？」「唔係。」「轉咗新環境工作？」「都冇，請問工作同生蛇有咩關係？」「壓力可以係成因之一，最近有咩壓力？」「失戀算唔算壓力？」「都算，尤其係拍拖比較長時間。」手中沒戴婚戒的他，語氣是情場老手。「開一個禮拜藥俾你。」區醫生總結。

一星期後覆診，區醫生說我已經完全康復。「我仲係有失戀嘅壓力，你有冇失戀特效藥？」我厚着臉皮問。本以為醫生會笑着搖頭，怎料他想了想說：「有。」「吓？真係有？」「你今晚有冇約人食飯？」「有。」「約咗邊個？」「約咗屋企人，伯父生日。」「你仲會同屋企人食幾多餐飯？」「吓？點數呀？」「有人會數到，上年我有個朋友，患絕症，醫生話最多兩個月命，朋友計好，最多可以同屋企人食多五十餐飯，最後淨係食咗廿八餐。」

醫生見我眼睛一紅，語調變得更加語重心長。「人腦都有個『不幸』嘅default setting（預先設定），所以大部分人都淨係識『計較不足』，唔識『計算幸福』。好彩，有一個password，入咗落腦裡面，會由不幸嘅setting，變成幸福嘅setting，呢個password叫做『感恩』。」

你的媽媽嘮叨嗎？有些人想有個健在的媽媽煩他一句也沒有；你跟朋友吵了一場嗎？真心當你是朋友才會跟你吵得面紅耳熱；你失戀所以很痛？唔等番一年半載，點知自己會唔會搵到個仲好，或者到時飛你嗰位後悔莫及，最後係佢失戀。

活着就是幸福，因為人生總有一個值得感恩的理由。


葉朗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