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3-蘋人誌:「歷史證物無法揑造」,環保設計師張瑋晉

蘋人誌:「歷史證物無法揑造」,環保設計師張瑋晉
2019年10月23日


專門設計upcycling升級再造產品的Kevin,藉着義賣自製手指琴,為612人道基金及星火籌款。

產品設計師張瑋晉(Kevin)手執一個手指琴,叮叮噹噹地彈奏一段港人熟悉的旋律——《願榮光歸香港》,不完美,卻清脆動聽。手指琴原本是非洲部族的傳統樂器,在椰子殼或木盒上加設鐵片震動發聲。但這個手指琴,用的卻是6.12夏慤道被遺下的雨傘遮骨與廢棄紅酒箱木塊。「遮明明係日常生活用品,市民用佢嚟作卑微抵抗,但就俾政府講成好暴力嘅工具,事實同啲遮骨一樣被扭曲。」Kevin嘆息道。

記者:陳詠恩
攝影︰何柏佳

Kevin開班教做手指琴的主要目的,是培養大家動手做的習慣,給予物件二次生命。

從抗爭現場拾獲的雨傘,至今依然散發出陣陣催淚煙的味道。


從衝擊感受當時

三十出頭的Kevin,從事upcycling(升級再造)產品設計逾八年,大學設計系畢業後他在電池公司工作,因受不了過度生產而辭職,全力回收升種物料製作自家設計的產品,例如用膠樽配合會展地毯料製成喇叭、舊單車軨變吊燈、廢棄電飯煲製成單車軨,大纜都扯唔埋的剩餘物料,在他手上都找到出路,漸漸打響名堂,甚至連法國名牌去年都找他合作,設計中環旗艦店部份室內設計。

走進他位於灣仔歷史古蹟「黃屋」內的工作室,彷彿去了歐洲,偌大的圓拱形木窗框迎進一室陽光,樓底夠高,一條條木橫樑與花地磚都在訴說歷史。Kevin認為復修後黃屋與他從事的upcycling設計有異曲同工之妙,「Upcycling講到好真實嘅古仔,嗰樣嘢係揑造唔到嘅」,工作室一角放了一堆破傘子,Kevin抽起其中一把傘子,着記者過去一嗅,濃濃的催淚煙味直衝腦門,眼水和鼻水幾乎要流出來,那烽煙四起的畫面馬上浮現,打開一看,原來被燒焦了幾個大洞,他解釋破傘於10.1後,從夏慤道回收得來,估計曾被催淚彈所燒穿。

另一把傘的主幹完全折斷,「你諗吓要幾大力先會連主幹都打斷?個吓衝擊幾強烈。從死物你會直接feel到當時嘅情況,呢樣亦係upcycling有趣嘅位,一個實物講個故事係更立體,無論你拍幾多片、寫幾多文,你去博物館都係要睇實物,香港嘅博物館應該要展示返呢啲實物」。

Kevin從6.12起在夏慤道拾獲了數十把雨傘,最近他剪下部份遮骨用來做手指琴,9月28日,雨傘運動五周年當日,他在facebook專頁發帖,公佈會以這些雨傘製作四十個手指琴,只要捐款250元予612人道基金、星火同盟等支持反送中抗爭的機構,便可認領一個。「我出咗post就去咗沖涼,點知沖完涼出嚟已滿額,個post後來仲reach咗20萬人!」網民的熱烈反應出乎他意料,於是他花了一個星期起貨,做到手指也痠疼,正陸續寄出。

其實用遮骨製作手指琴的想法,早於2014年雨傘運動時萌生。「嗰時有人做講座、放映、自修室、教手作班,好似大家都有貢獻,就諗自己有咩可以做?」當年夏慤道有人建立回收站,回收了不少雨傘,啟發了他利用遮骨的彈性,回收商場無人認領的雨傘製作手指琴,商場的雨傘大多完好無缺,但這批捱過警暴的破傘別具意義,代表市民抗爭心血。「世界各地都有爛遮,香港人見到會有另一種感覺。」他先將雨傘去除防水布,拆下撐起傘布的鐵技,把鐵技剪成不同長短,鑲嵌在紅酒木板上,不過最花時間是調音,要彈出12個音節,就要十二支鐵技的位置都調校準確,這12個音節便足以彈奏《願榮光歸香港》和《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兩首歌曲。

手指琴以雨傘的支架為主要材料,同時記錄了今次抗爭活動。


兩代傾唔埋 決不做順民

回想6.12當日,他跟很多香港人一樣,到政總門常開的草地「野餐」,沒想到下午近4時,警方突然發難暴力驅散示威者。添美道天橋下,示威者做着抗爭手語,高舉雙手比劃長遮形狀,高呼「長遮!長遮」,兵荒馬亂,橋上的人聰明地打開雨傘,雨傘一朵朵飄到橋下讓人接住,「嗰日都幾大雨,睇得出好多大人本身唔係預將把遮俾人嘅,佢哋捐出去嘅唔係7仔、OK嗰啲普通遮,而真係有名牌嘅遮,香港人原來可以咁無私」。

雨傘鬥不過警察的棍棒與槍彈,Kevin離開後,整日盯着新聞直播,看見催淚彈如雨下,示威者中彈,警察一棍棍狠勁打落持傘的人,他徹夜難眠。次日清晨,新聞片段呈現夏慤道一片狼藉,很多物資站都來不及收拾,清潔工與夾車忙着清理街道,他便馬上趕回去想執拾有用的物資,帶走36把支離破碎的雨傘,直覺這些物資總會有日用得着。直至八月底,有人創作出《願榮光歸香港》,唱到街知巷聞,Kevin便嘗試用自製的手指琴彈奏,找到物料與音樂之間的共鳴。

他記得其中一位支持義賣的客人回覆令他頗心痛,定單地址來自某警察宿舍,客人自稱為「深黃狗女」,「見到呢句,我心情好複雜,究竟撕裂到咩地步,點解一個人要叫自己做『狗女』呢?當你嘅家人、朋友都變成敵對點相處,我知道好唔容易過,惟有text佢叫佢加油」。

如此感同身受,因為Kevin都面對與父母政見極不同,出身小康之家的他,爸爸是主理民事訴訟的律師,「我爸係深藍,反送中初期都好多傾唔埋嘅嘢,佢見過好多大陸走資落嚟嘅cases,夾住嚿錢嚟香港,所以覺得修例係有需要,捉返所謂嘅逃犯,即使我例舉晒大律師公會嘅理據,都說服唔到佢」。Kevin一臉無奈,後來以免父母情緒激動,惟有避而不談。

他自言自己一直是「頂心杉」,反送中是他與父母分歧最大的一次,但其實一直以來,父母都不太支持他從事環保設計,總是質疑能否賺到錢,「夠唔夠結婚生仔買樓?」就連Kevin以單車代步四、五年,爸爸也會認為太危險,「做乜唔乖乖地搭地鐵?」他說:「上一代唔易跳出comfort zone,我媽好鍾意買嘢,我叫佢用少啲膠樽,佢都會叫我唔好搞佢,不過我老竇最近都開始垃圾分類,拎去社區回收站回收,會慢慢明嘅,生活就係抗爭。」


製作手指琴 改變習慣兼舒壓

Kevin義賣手指琴時會公開手指琴製作方法,間中也會開班教授,讓人日後家中有爛遮也可以自製。「就好似呢次運動係冇大台,唔一定要跟我教,個個人都可以自己做,我教班嘅目的除咗帶個琴返屋企,仲想培養大家落手做嘅習慣,鼓勵大家唔一定要消費,有嘢爛咗可以整。」改變日常生活習慣,才是他真正想做到的革命。

他舉例,雨傘運動期間,有人在夏慤道設街站做垃圾分類,往後其他遊行都越來越多人幫手把垃圾分類,還衍生出每個社區自設「不是垃圾站」,自己社區自己救。這次反送中運動,地鐵不斷封站,他發現有朋友發起「天光ride」活動,早上拉大隊踩單車上班,由上環踩去太古,以行動抵制港鐵,「每次社會運動好似都會chok鬆咗大家嘅想像,衣食住行唔同範疇嘅人都會實踐追求緊嘅價值,環保唔只講緊回收膠樽,而係整個消費模式改變」。

即使是小小手指琴,也有另類教育用途,Kevin指以往光顧upcycling產品的客人,總是希望產品毫無瑕疵,今次訂購的客人反而樂意保留遮骨的凹痕與彎曲位,因為這些都是見證香港人對抗極權的證明。「諗返7.21當日,黑社會揸棍,但市民仲係用遮去擋,只係一個好卑微嘅抵抗。遮其實好低武力嘅工具,但就被講成好暴力,事實同啲遮骨一樣被扭曲。」

下一步,他希望為學生做點事,前陣子有老師想他到學校教學生製作手指琴,「因為𠵱家好多學生都係全副心機擺係運動度,老師好擔心運動完咗之後,學生返唔到正常生活,所以想舉行一啲活動,可以畀學生靜態地表達自己」。用自製的手指琴彈港人之歌,是精神上的支持,也有助舒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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