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2-明報：什麼人訪問什麼人：釋本有《香港風情畫》 來自「混雜本土」的漫畫僧
明報：什麼人訪問什麼人：釋本有《香港風情畫》 來自「混雜本土」的漫畫僧
2018年8月12日 星期日
圖12之1 - 作為視覺人，重視表裏形象的釋本有，最想宣揚「清貧美學」。（Lo 攝）
【明報專訊】由年少哈日漫畫迷到東京學藝做「廢青」，歷經後九七傳媒打滾再到山西出家，十三年間游走大江南北為寺院造像繪畫，與小徒弟「行腳」千里又為腦癱孩子種植綠茶，最終因為老家惡劣氣氛或所謂「本土爭拗」，令釋本有（出家名號）趕畫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香港風情畫——八十年代的那人．那事．那景》。不過，促使此訪問倒是希望廣傳他的未了願。
「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在港做一些社區工作，為家庭有困難或者對美術感興趣的基層青少年，義教寫生，提供義務藝術以至中華文化教育。如果有機會的話。」
過關歸來，佔中已是4年前
為香港多出一分力，釋本有其實一直有此想法，可惜回來反被自家粗魯人趕走，只怪本地佛教界太功利。大概五年前，他曾到荃灣擁地數萬呎的竹林寺院「掛單」（指「行腳僧」為求法悟道遊歷各地寺院借宿），老和尚原先支持他辦青少年中心，為新移民義教，後來卻反悔。話說不少沒文化沒修養假道學充斥世界，這位住持是八十年代北上工廠倒閉失業後出家。他說，現在回港義教更艱難，沒地方掛單，寺院也不願意騰出霸佔土地跟他合作，一起「改變香港」。釋本有不強求，遇上經常去緬甸修行的台灣尼姑，購買其畫作掛善堂，並準備辦襌修中心。翌年，他亦打算帶助手去緬甸邊修行邊教學。「當地有華僑有漢傳佛教，年輕出家人好單純，有點像香港六十年代的感覺。」
緬懷過去的玄機
正如書中所寫，「回憶總是美好」，《香港風情畫》給人過分浪漫緬懷過去的錯覺，實質處處暗藏玄機：由「中國眾多城市中也可算是古城」的有根有史香港島，寫到他暫時掛單「等待香港年輕人進駐」的大灣區南沙；從〈香港很大鑊〉的維修拖鞋維修雨傘，到〈維多利亞的排檔年華〉中「許多香港人一提到本土，都有一份傷感」。更耐人尋味是，同一場景連續翻頁的兩幅彩色漫畫，九七前後警察換上兩套制服，並寫及「最早奉行公民抗命」、爭取「九龍獨立」的皇帝曾灶財。行腳僧「本有」時而如幽靈時而化身路人甲，以不同姿勢於彩繪風景中留下印記，最可愛是模型店內迷你「本有」對「高達」式日漫。
那天從深圳過關歸來，釋本有要坐船細味香港，於是我們在中環碼頭隨便上了一條開往長洲的慢船，感受愈來愈像「浮世繪般風高浪急的維多利亞港」，在搭起「八一建軍節」舞台的離島，撞上為更生人士開的茶餐廳，他請我吃西多士聊前世今生，驚訝「佔中」已是四年前了。「究竟本土是什麼？其實我想借此書講昔日的人情世故，因為今日太多爭拗，九十後對以前的香港很陌生。」
《風情畫》緣起於「佔中」後，當時他感覺社會氣氛很壞，於是向一位想購買其畫作真迹的年輕醫生提議，資助印刷寫有本地歷史的十頁小書，封底可賣私家診所廣告，五千本免費派發。醫生「退縮」後，又有廣州某大學教授建議推廣什麼港式舊風情。
穿越一九八四 搭2046巴士出家
「在我離開香港那麼多年，一直想畫有關香港本土的漫畫。畫一套漫畫有鳳凰、長城、李翰祥那種電影感覺，其實想挑戰自己畫功，看看有沒進步。大家經常講小津安二郎，小津風格，其實在這些華語電影也能見到。我想試試漫畫可否達到更高藝術層次，畫出來的香港人要好內斂。香港漫畫，可否表達基層的故事，不只是幾十年來打打殺殺？這是我畫〈一九八四福來邨——街坊陳偉強的故事〉的原因。」跟《香港風情畫》四十二幅全版彩色「那些年」對照，附錄「外篇」黑白分鏡時空穿越：從廣州坐和諧號回到一九八四，主角患腦癌，九七家門牌號，又乘坐2046巴士出家去，好兄弟有個「只在乎音樂態度」不介意被警察拘捕的busking歌手「泰迪羅賓」。五六年前開始構思創作的漫畫，最後在書展前三個月，「用命趕出來」，致舊病復發。
釋本有前世並非來自福來邨，而是「第一代實驗屋邨」、英國人規劃有浴缸有老人院有完善配套的祖堯邨。「那個年代沒有中產階級，只有夾心階層和培養出來的『小康之家』。所以我樓上樓下一同成長的，才有機會去留學。」有閱讀障礙的少年還有零用錢到大丸百貨買日系漫畫，並且處處投稿，到「打打殺殺」的漫畫業界做暑假工。曾幾何時，不曉繪圖的漫畫主筆竟可靠賣出每期逾二十萬冊而致富又或「漫畫大師」不停換保時捷，《風情畫》卻沒花筆墨談論這種典型港式Smart-ass精神，所謂的光輝歲月卻因此停滯退步。「那時一覺醒來，到樓下報攤，就被幾十本漫畫包圍，好多港台翻版，大友克洋《阿基拉》、安達充Touch……為何日本畫棒球，我們是《中華英雄》？」「廢青」心有不甘，1993年留學日本先讀語言再考入東京美術學校，主修插畫和CG，副修哲學、文化論、文章表現。記憶中的校園氛圍「很村上春樹」，同學對話虛無縹緲。
負笈日本山西砍柴 寫詩「僧鞋是勞斯萊斯」
釋本有從布袋取出隨身必備的iPad Pro，向我展示「熒光橙天與地」的孤僧插畫。「我畫的漫畫不會悶，因為顏色好夢幻好誇張，不存在的顏色。顏色原理，來自日本版畫浮世繪，還有法國漫畫家，八十年代在美國漫畫雜誌Heavy Metal刊登，非常實驗性，好靚。」他的下一部書算是佛教散文集，講行腳，教人「帶眼睛去旅行」，可否以寫生替代「打卡」？他提起以前在港認識的有錢醫生，今日仍停留於旅遊打卡拍全家福。「你已經有錢了三十年，現在還做這種行為？生活口味可否轉變一下？要人家羨慕你，其實是一件好『低端』的事。我不知用『低端』這詞對不對。」
對於在微博微信Show-off的居士及和尚，他更上網直斥其非。「現在的出家人不明白，無論你過得怎麼好日子，也不用給人家知道。大家犯了兩個嚴重人格問題，八個字：得意忘形，情不自禁。」正如採訪當天找他「談心」的兩位居士，他只能說聲不好意思，有些東西沒法教，因為想「解脫」的現代城市人仍抱有太多妄念欲望。「譬如我和你談話，你腦裏想着還有條『卡數』未找，帶着那麼多煩惱怎麼修行？有些人出了家之後，其實更痛苦。」
「像我這樣的出家人不多，無論去終南山、去中國農村或者明年去緬甸，都可以很開心。在中國農村，可以幫到人，將能力發揮出來。」他發現山區農村的腦癱智障問題特別嚴重，就跑去湖南山谷幫助殘疾孩子，知道那裏可種茶葉，便開發售賣野生綠茶。「主要教他們怎樣營運，其實都是『賣古仔』，因為我有十多年媒體經驗，教他們怎樣從有錢人身上賺回來。」現在有些佛學博士，很年輕已當上大和尚，但他強調，佛法和佛學，完全是兩回事，不修行讀多少年佛學也沒用。「譬如我修行，為何要去山區？因為要砍柴，落柴生火要個多小時，就如掃地一樣需要好專心。在出家過程中，我感到好充實。」
1998年日本留學回港，輾轉在不同傳媒打混，推廣日本「慢活」做翻譯等等，發現很難學以致用。2002年偶然到台灣「短期出家」體驗佛學生活，06年跑去山西當「淨人」一年後剃度出家，發現選擇離開香港，完全沒錯。原始砍柴生活、幾十人在廚房勞動、晚上與師兄弟邊看山西電視警察故事邊討論宇宙天地。走出一步打開門，果然一望無際（儘管最近他仍會在fb貼出「一念無明的煩惱／痛苦／無耐」、「我的汗衫是保時捷／中褂是林寶堅尼／僧鞋是勞斯萊斯」。
行腳僧人的牽掛
「當初我還沒搞清楚修行的概念，必須經歷所謂『無明』或迷惘階段，究竟我是修什麼呢？」行腳僧不停往往返返，不知怎的神推鬼使就去了大理寺院，五百元租金負責打掃，因為學習南傳佛教，必須經雲南才能抵達老撾；為領悟更全面知識，搬八小時行李攀福建太姥山，還不知住持收不收留，結果遇上來自北京佛協的師父；每年去日本行腳三個月，上次帶小徒弟哥哥，兩天走一千五百里路，遇上以為是海嘯的警報；去年九月至今掛單南沙，因為廣東省佛協找他畫畫。「行腳」隨處結緣絕不刻意，哪裏有需要就在哪裏，譬如兜兜轉轉繞好大一圈，又回到老家，因為《香港風情畫》。去年底母親入住老人院，釋本有基本上每三數星期便需回港，只是尚欠「落腳點」。他覺得如果回來有事可做，長洲的環境還可以。入黑後我倆坐船出城，轉天星小輪再到旺角東，他又出境深圳那邊的賓館，翌日再回來探望母親。
游走鬧市的路途上，釋本有談論各種未來大計。明年間斷去緬甸，也借機學習巴利文——佛陀以前的語言。因為他正在繪畫一部佛陀傳，從第一章恐龍年代火山爆發和人類戰爭作序幕，聽來非常荷李活；然後入正題，徒弟阿難化緣見雀仔談因果。「因，何時起？我們是不會知道，也沒法追溯。」
以誇張夢幻色彩繪製的漫畫版《佛陀啟示錄》，不是只有蔡志忠（台灣漫畫家）範式，他覺得這種「法式」調子，歐洲人會喜歡。「南傳佛教裝束，鬼佬喜歡，特別是去東南亞的背包客。外國的天主教會也會買，因為他們對修行感興趣。」他甚至希望能成為外國的教科書，接受南傳之後再畫漢傳。「這個佛陀故事，我希望打破以前的規則。」商務印書館新開的旗艦店，可做這個佛陀展覽，滿腦子想法的老朋友（其實我只知道他姓梁）甚至覺得我可跟他合作，一起把佛系故事推銷到歐洲。
以繪畫作修行底子，收納大陸並行腳至東西亞，這位混雜跨國本土影響的漫畫僧，由始至終特別強調的，不是「中國」而是華人社會，還有跨地域的中華文化。《香港風情畫》中，把八十年代香港比作「民國精華濃縮版」（港英政府默認「亂中有序」的模式）。可是數十年來，「我們仍擺脫不了封建主義狀態的思維，群帶關係，親疏有別。整個華人社會結構過不了這關，就卡着了」。釋本有承傳的其實是嶺南文化——母親正宗西關人廣州粵劇科班出身，他的另一牽掛，是為其已失憶跳接回民國幻象的母親，繪畫「坐紅船走江湖」的歷史，也可算是一個來自祖堯邨的故事。
■什麼人問：Lo，盧燕珊，來自坪石邨，學畫不成去寫字。梅窩舊島民，08上京當teleporter。本打算今年回來拍個香港澳門盧氏「革命」故事。
■什麼人答：釋本有，來自祖堯邨，1993至98年留學日本，回港後任職傳媒居於梅窩。2006年攜2000元到山西出家，13年來游走大陸寺院做佛像模型畫漫畫後，終於繪畫了他的香港。
文//Lo
圖//Lo、受訪者提供
編輯// 何敏慧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2018年8月12日 星期日
圖12之1 - 作為視覺人，重視表裏形象的釋本有，最想宣揚「清貧美學」。（Lo 攝）
【明報專訊】由年少哈日漫畫迷到東京學藝做「廢青」，歷經後九七傳媒打滾再到山西出家，十三年間游走大江南北為寺院造像繪畫，與小徒弟「行腳」千里又為腦癱孩子種植綠茶，最終因為老家惡劣氣氛或所謂「本土爭拗」，令釋本有（出家名號）趕畫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香港風情畫——八十年代的那人．那事．那景》。不過，促使此訪問倒是希望廣傳他的未了願。
「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在港做一些社區工作，為家庭有困難或者對美術感興趣的基層青少年，義教寫生，提供義務藝術以至中華文化教育。如果有機會的話。」
過關歸來，佔中已是4年前
為香港多出一分力，釋本有其實一直有此想法，可惜回來反被自家粗魯人趕走，只怪本地佛教界太功利。大概五年前，他曾到荃灣擁地數萬呎的竹林寺院「掛單」（指「行腳僧」為求法悟道遊歷各地寺院借宿），老和尚原先支持他辦青少年中心，為新移民義教，後來卻反悔。話說不少沒文化沒修養假道學充斥世界，這位住持是八十年代北上工廠倒閉失業後出家。他說，現在回港義教更艱難，沒地方掛單，寺院也不願意騰出霸佔土地跟他合作，一起「改變香港」。釋本有不強求，遇上經常去緬甸修行的台灣尼姑，購買其畫作掛善堂，並準備辦襌修中心。翌年，他亦打算帶助手去緬甸邊修行邊教學。「當地有華僑有漢傳佛教，年輕出家人好單純，有點像香港六十年代的感覺。」
緬懷過去的玄機
正如書中所寫，「回憶總是美好」，《香港風情畫》給人過分浪漫緬懷過去的錯覺，實質處處暗藏玄機：由「中國眾多城市中也可算是古城」的有根有史香港島，寫到他暫時掛單「等待香港年輕人進駐」的大灣區南沙；從〈香港很大鑊〉的維修拖鞋維修雨傘，到〈維多利亞的排檔年華〉中「許多香港人一提到本土，都有一份傷感」。更耐人尋味是，同一場景連續翻頁的兩幅彩色漫畫，九七前後警察換上兩套制服，並寫及「最早奉行公民抗命」、爭取「九龍獨立」的皇帝曾灶財。行腳僧「本有」時而如幽靈時而化身路人甲，以不同姿勢於彩繪風景中留下印記，最可愛是模型店內迷你「本有」對「高達」式日漫。
那天從深圳過關歸來，釋本有要坐船細味香港，於是我們在中環碼頭隨便上了一條開往長洲的慢船，感受愈來愈像「浮世繪般風高浪急的維多利亞港」，在搭起「八一建軍節」舞台的離島，撞上為更生人士開的茶餐廳，他請我吃西多士聊前世今生，驚訝「佔中」已是四年前了。「究竟本土是什麼？其實我想借此書講昔日的人情世故，因為今日太多爭拗，九十後對以前的香港很陌生。」
《風情畫》緣起於「佔中」後，當時他感覺社會氣氛很壞，於是向一位想購買其畫作真迹的年輕醫生提議，資助印刷寫有本地歷史的十頁小書，封底可賣私家診所廣告，五千本免費派發。醫生「退縮」後，又有廣州某大學教授建議推廣什麼港式舊風情。
穿越一九八四 搭2046巴士出家
「在我離開香港那麼多年，一直想畫有關香港本土的漫畫。畫一套漫畫有鳳凰、長城、李翰祥那種電影感覺，其實想挑戰自己畫功，看看有沒進步。大家經常講小津安二郎，小津風格，其實在這些華語電影也能見到。我想試試漫畫可否達到更高藝術層次，畫出來的香港人要好內斂。香港漫畫，可否表達基層的故事，不只是幾十年來打打殺殺？這是我畫〈一九八四福來邨——街坊陳偉強的故事〉的原因。」跟《香港風情畫》四十二幅全版彩色「那些年」對照，附錄「外篇」黑白分鏡時空穿越：從廣州坐和諧號回到一九八四，主角患腦癌，九七家門牌號，又乘坐2046巴士出家去，好兄弟有個「只在乎音樂態度」不介意被警察拘捕的busking歌手「泰迪羅賓」。五六年前開始構思創作的漫畫，最後在書展前三個月，「用命趕出來」，致舊病復發。
釋本有前世並非來自福來邨，而是「第一代實驗屋邨」、英國人規劃有浴缸有老人院有完善配套的祖堯邨。「那個年代沒有中產階級，只有夾心階層和培養出來的『小康之家』。所以我樓上樓下一同成長的，才有機會去留學。」有閱讀障礙的少年還有零用錢到大丸百貨買日系漫畫，並且處處投稿，到「打打殺殺」的漫畫業界做暑假工。曾幾何時，不曉繪圖的漫畫主筆竟可靠賣出每期逾二十萬冊而致富又或「漫畫大師」不停換保時捷，《風情畫》卻沒花筆墨談論這種典型港式Smart-ass精神，所謂的光輝歲月卻因此停滯退步。「那時一覺醒來，到樓下報攤，就被幾十本漫畫包圍，好多港台翻版，大友克洋《阿基拉》、安達充Touch……為何日本畫棒球，我們是《中華英雄》？」「廢青」心有不甘，1993年留學日本先讀語言再考入東京美術學校，主修插畫和CG，副修哲學、文化論、文章表現。記憶中的校園氛圍「很村上春樹」，同學對話虛無縹緲。
負笈日本山西砍柴 寫詩「僧鞋是勞斯萊斯」
釋本有從布袋取出隨身必備的iPad Pro，向我展示「熒光橙天與地」的孤僧插畫。「我畫的漫畫不會悶，因為顏色好夢幻好誇張，不存在的顏色。顏色原理，來自日本版畫浮世繪，還有法國漫畫家，八十年代在美國漫畫雜誌Heavy Metal刊登，非常實驗性，好靚。」他的下一部書算是佛教散文集，講行腳，教人「帶眼睛去旅行」，可否以寫生替代「打卡」？他提起以前在港認識的有錢醫生，今日仍停留於旅遊打卡拍全家福。「你已經有錢了三十年，現在還做這種行為？生活口味可否轉變一下？要人家羨慕你，其實是一件好『低端』的事。我不知用『低端』這詞對不對。」
對於在微博微信Show-off的居士及和尚，他更上網直斥其非。「現在的出家人不明白，無論你過得怎麼好日子，也不用給人家知道。大家犯了兩個嚴重人格問題，八個字：得意忘形，情不自禁。」正如採訪當天找他「談心」的兩位居士，他只能說聲不好意思，有些東西沒法教，因為想「解脫」的現代城市人仍抱有太多妄念欲望。「譬如我和你談話，你腦裏想着還有條『卡數』未找，帶着那麼多煩惱怎麼修行？有些人出了家之後，其實更痛苦。」
「像我這樣的出家人不多，無論去終南山、去中國農村或者明年去緬甸，都可以很開心。在中國農村，可以幫到人，將能力發揮出來。」他發現山區農村的腦癱智障問題特別嚴重，就跑去湖南山谷幫助殘疾孩子，知道那裏可種茶葉，便開發售賣野生綠茶。「主要教他們怎樣營運，其實都是『賣古仔』，因為我有十多年媒體經驗，教他們怎樣從有錢人身上賺回來。」現在有些佛學博士，很年輕已當上大和尚，但他強調，佛法和佛學，完全是兩回事，不修行讀多少年佛學也沒用。「譬如我修行，為何要去山區？因為要砍柴，落柴生火要個多小時，就如掃地一樣需要好專心。在出家過程中，我感到好充實。」
1998年日本留學回港，輾轉在不同傳媒打混，推廣日本「慢活」做翻譯等等，發現很難學以致用。2002年偶然到台灣「短期出家」體驗佛學生活，06年跑去山西當「淨人」一年後剃度出家，發現選擇離開香港，完全沒錯。原始砍柴生活、幾十人在廚房勞動、晚上與師兄弟邊看山西電視警察故事邊討論宇宙天地。走出一步打開門，果然一望無際（儘管最近他仍會在fb貼出「一念無明的煩惱／痛苦／無耐」、「我的汗衫是保時捷／中褂是林寶堅尼／僧鞋是勞斯萊斯」。
行腳僧人的牽掛
「當初我還沒搞清楚修行的概念，必須經歷所謂『無明』或迷惘階段，究竟我是修什麼呢？」行腳僧不停往往返返，不知怎的神推鬼使就去了大理寺院，五百元租金負責打掃，因為學習南傳佛教，必須經雲南才能抵達老撾；為領悟更全面知識，搬八小時行李攀福建太姥山，還不知住持收不收留，結果遇上來自北京佛協的師父；每年去日本行腳三個月，上次帶小徒弟哥哥，兩天走一千五百里路，遇上以為是海嘯的警報；去年九月至今掛單南沙，因為廣東省佛協找他畫畫。「行腳」隨處結緣絕不刻意，哪裏有需要就在哪裏，譬如兜兜轉轉繞好大一圈，又回到老家，因為《香港風情畫》。去年底母親入住老人院，釋本有基本上每三數星期便需回港，只是尚欠「落腳點」。他覺得如果回來有事可做，長洲的環境還可以。入黑後我倆坐船出城，轉天星小輪再到旺角東，他又出境深圳那邊的賓館，翌日再回來探望母親。
游走鬧市的路途上，釋本有談論各種未來大計。明年間斷去緬甸，也借機學習巴利文——佛陀以前的語言。因為他正在繪畫一部佛陀傳，從第一章恐龍年代火山爆發和人類戰爭作序幕，聽來非常荷李活；然後入正題，徒弟阿難化緣見雀仔談因果。「因，何時起？我們是不會知道，也沒法追溯。」
以誇張夢幻色彩繪製的漫畫版《佛陀啟示錄》，不是只有蔡志忠（台灣漫畫家）範式，他覺得這種「法式」調子，歐洲人會喜歡。「南傳佛教裝束，鬼佬喜歡，特別是去東南亞的背包客。外國的天主教會也會買，因為他們對修行感興趣。」他甚至希望能成為外國的教科書，接受南傳之後再畫漢傳。「這個佛陀故事，我希望打破以前的規則。」商務印書館新開的旗艦店，可做這個佛陀展覽，滿腦子想法的老朋友（其實我只知道他姓梁）甚至覺得我可跟他合作，一起把佛系故事推銷到歐洲。
以繪畫作修行底子，收納大陸並行腳至東西亞，這位混雜跨國本土影響的漫畫僧，由始至終特別強調的，不是「中國」而是華人社會，還有跨地域的中華文化。《香港風情畫》中，把八十年代香港比作「民國精華濃縮版」（港英政府默認「亂中有序」的模式）。可是數十年來，「我們仍擺脫不了封建主義狀態的思維，群帶關係，親疏有別。整個華人社會結構過不了這關，就卡着了」。釋本有承傳的其實是嶺南文化——母親正宗西關人廣州粵劇科班出身，他的另一牽掛，是為其已失憶跳接回民國幻象的母親，繪畫「坐紅船走江湖」的歷史，也可算是一個來自祖堯邨的故事。
■什麼人問：Lo，盧燕珊，來自坪石邨，學畫不成去寫字。梅窩舊島民，08上京當teleporter。本打算今年回來拍個香港澳門盧氏「革命」故事。
■什麼人答：釋本有，來自祖堯邨，1993至98年留學日本，回港後任職傳媒居於梅窩。2006年攜2000元到山西出家，13年來游走大陸寺院做佛像模型畫漫畫後，終於繪畫了他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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