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4-林行止：紕漏百出造假馬虎，層層監察不如《蘋果》
林行止：紕漏百出造假馬虎，層層監察不如《蘋果》
2018年8月14日
一、
港鐵沙中線醜聞頻傳，反映了特區政府不僅用人不當，且於出事後護短包庇，試圖蒙混過關──若非傳媒揭秘式的密集報道，涉事官員及企業負責人，仍會好「官」我自為之。
有人說工業革命發源地英國，是工程師的搖籃；有人則指出先有許多傑出的工程人員，才造就了一場改變人類文明的工業革命。對於筆者這個外行人來說，哪種因果關係才對，無從置喙，筆者知道的是，英國工程人才的優良傳統，聞名遐邇，令包括香港在內的殖民地，受益匪淺。
英國人撤離香港，留下的法治、公務員制度和廉潔風氣等，深受各界（包括內地）讚賞，港人當然更為珍惜，但較少人提及工務建設的嚴謹可靠，相信是大家以為這是「理所當然」之故。事實上，從五六十年代開始，為了因應不斷湧入的難民，香港的「基本建設」有翻天覆地之變。眾目所見，香港從漫山遍嶺盡是木屋茅舍，瞬間變成絕對可稱為巍峨的徙置大廈及廉租樓林立，這種變化，既改善了原居民的住屋問題，同時紓解人口突增的住宅不足危機；而連串如供水系統、築橋闢路、地下去水管道、污水處理、移山填海造地開拓衞星城市的「尋常工程」，均於無聲無息間落成啟用，把這塊借來租來「荒山不見房屋」的光禿禿岩石（Barren Rock，出自開埠時英國外相亨利．譚甫〔H.J. Temple〕之口）打造成處於世界前列的現代化城市，香港有今日之「硬實力」，絕對是英國訓練出來的工程人才的遺澤！
中國經濟開放改革後，大事規模宏大、數量眾多的基本建設，制度未完善加上沒有英國人的「深謀遠慮」（把可能貪污徇私因素考慮在內，相關的規例特別嚴格），「豆腐渣工程」遂時有所聞，惟以內地幅員之廣，城鄉參差之大，加以發展迅速、急於求成，這種情況不易避免，但總體而言，內地的工程建設，還是有過人之處，相比之下，回歸後香港的工務工程，卻弊病叢生，諸如大幅度超支、延後完工，以至違規建造等等，愈來愈多，這些看在對香港仍深深眷戀者眼裏，心痛之餘，還有香港已經墮落的感應。對於這種種虛擲公帑以至不顧未來人命安危的工程，有人諉過、歸咎用內地工程人員（外國和本地公司中標後外判給聘用內地人員的公司）的影響；不過，香港引進外來包括內地的工人及專才，早已不是新鮮事，何以現在才那麼慘不忍睹？一句話，就是最高當局用人不當也即人謀不臧的結果！
二、
特區政府人謀不臧，始於梁振英任內。
曾蔭權當行政長官七年多，雖然政績良莠不齊，但港人仍然看到規模宏大現代化的政府總部建設如期不超支落成，這不能不說是督導有功。至梁氏組班，當年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女士大力推薦她的舊部、對工程範疇非常嫺熟的麥齊光出掌發展局局長，卻於「人事傾軋」間犯官非而出局。「改朝換代」新班子換上新臉孔是常態，然而，有良好工程專業往績的麥齊光被踢出局，換上向在教育界任事的張炳良當運輸及房屋局局長，預示特區政府用人不唯才，造成如今不知如何收場的窘局，真的與此無關？
沙中線醜聞的「內幕」，可謂揭之不盡，由剪短鋼筋、削薄結構牆、縮減支撐架、鋼筋接駁位造假、大規模沉降，以至私自更改圖則等，真的百孔千瘡，令人感知香港已淪落而不勝悲痛（唯一好處也許是讓不諳工程如筆者的港人「一日一詞」從新聞報道中學會不少工程術語）。回想當初港鐵主席馬時亨目空一切趾高氣揚地回應記者問，說︰「我哋話你聽OK就得」（他哪裏知道在這種事上說OK等於有關問題的PK）、行政總裁梁國權、時任工程總監黃唯銘（已有六十多名工程師學會成員聯署罷免其主席資格）等故作權威，不惜向政府呈交涉嫌偽造的報告；再看看如今港鐵終於叫停會展站工程、千億鐵路通車無期以致港鐵「五高層」黯然下台。這齣高潮迭起的悲劇，前後不過兩個月，時間甚短，賠上的卻是數十年的專業信譽。這事倘發生半年前，恐怕沒有港人會相信。
比起這些「專業」人士有辱其專業身份的做法，有關政府高官的表演，亦不遜色。運房局局長陳帆五月時曾為沙中線質量保駕護航，稱港鐵「察覺問題後即時跟進，是非常負責任的表現」；但日前一眾「北京的公僕」包括陳局長，卻為求脫身紛紛棒打落水狗。先有陳局長公開譴責港鐵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即指示其轄下的港鐵要「孭鑊」），要求港鐵解除涉事員工的職務；路政署署長鍾錦華接着指出對沙中線高層無信心，渾然忘記陳帆正是港府派駐港鐵的非執董，而鍾氏本人更是負責沙中線項目監管委員會。若追究失職之責，陳、鍾兩位豈能置身事外……
至於堪稱不知所謂、莫名其妙的立法會議員，更如恒河沙數，李慧琼、劉國勳便是此中翹楚；而盧偉國更指「沉降根本是一個自然現象」，但「自然」（或「人為」）現象便不應查究嗎？對這類「灰色地帶」若發揮「差不多」精神，輕輕放過，不當一回事，「沉降」愈來愈深，未來造成的悲劇，誰來負責?!
三、
沙中線醜聞反映出香港工程界存有極大問題，但求準時完工、收錢，置安全、質量於次要，而監察機制則淪為官官相護。當然，有關部門官員及港鐵管理層不能親身檢驗每一細節，但受政府委託進入港鐵董事局的馬時亨主席和陳帆董事，是否自甘當花瓶？毫無疑問，政府要為監察不力負上最後責任；陳局長該鞠躬下台。至於一再被林鄭市長「慧眼」挽留的馬時亨主席，為公為私應堅決求去，以其港人肉眼所見的才能，他有何德何能負起遴選新任行政總裁的重任!?
沙中線醜聞在群情洶湧輿情抨擊之下，林鄭市長已表示要成立獨立委員會「五方面追究沙中線造假」（田北辰議員則建議成立法定機構以監管港鐵），但願「所託外人」──請個精於業務且有公正不阿聲譽的「老外」主其事，相信更有公信力和達成市民接受的報告。
近年香港傳媒處境艱難，從盈利角度看是「夕陽行業」，但沙中線醜聞之所以能大白於天下且迫使當局不得不正視並設法處理，皆因傳媒（尤其是《蘋果日報》）「擠牙膏式」逐日揭露，對涉事人來說，當然有受傳媒「步步進逼」之感，惟站在市民的角度，則希望傳媒能把隱藏於密暗室的「真兇」找出來示眾。無論從承辦商落手剪鋼筋、地盤監工如何巡視、工程師為何簽收、管理層的審核，以及承辦商私改圖則等牽連甚廣，幕後黑手眾多……希望本地傳媒能繼續負起「見政府所未見」的「扒糞」工作！
從這宗醜聞的被揭發，益證新聞自由對社會進步之重要（內地若有新聞自由，那些誤黨誤國的假大空言論早被駁斥推翻），但願政治打壓媒體的舉措會減至最低。與此同時，筆者認為當局應仿效先進地區立法以保障向傳媒揭露內幕的「告密者」（「吹口哨者」），他們為公眾利益冒着被辭退被歧視甚且被控告的風險作出的義舉，應受法例保護。
林行止
2018年8月14日
一、
港鐵沙中線醜聞頻傳，反映了特區政府不僅用人不當，且於出事後護短包庇，試圖蒙混過關──若非傳媒揭秘式的密集報道，涉事官員及企業負責人，仍會好「官」我自為之。
有人說工業革命發源地英國，是工程師的搖籃；有人則指出先有許多傑出的工程人員，才造就了一場改變人類文明的工業革命。對於筆者這個外行人來說，哪種因果關係才對，無從置喙，筆者知道的是，英國工程人才的優良傳統，聞名遐邇，令包括香港在內的殖民地，受益匪淺。
英國人撤離香港，留下的法治、公務員制度和廉潔風氣等，深受各界（包括內地）讚賞，港人當然更為珍惜，但較少人提及工務建設的嚴謹可靠，相信是大家以為這是「理所當然」之故。事實上，從五六十年代開始，為了因應不斷湧入的難民，香港的「基本建設」有翻天覆地之變。眾目所見，香港從漫山遍嶺盡是木屋茅舍，瞬間變成絕對可稱為巍峨的徙置大廈及廉租樓林立，這種變化，既改善了原居民的住屋問題，同時紓解人口突增的住宅不足危機；而連串如供水系統、築橋闢路、地下去水管道、污水處理、移山填海造地開拓衞星城市的「尋常工程」，均於無聲無息間落成啟用，把這塊借來租來「荒山不見房屋」的光禿禿岩石（Barren Rock，出自開埠時英國外相亨利．譚甫〔H.J. Temple〕之口）打造成處於世界前列的現代化城市，香港有今日之「硬實力」，絕對是英國訓練出來的工程人才的遺澤！
中國經濟開放改革後，大事規模宏大、數量眾多的基本建設，制度未完善加上沒有英國人的「深謀遠慮」（把可能貪污徇私因素考慮在內，相關的規例特別嚴格），「豆腐渣工程」遂時有所聞，惟以內地幅員之廣，城鄉參差之大，加以發展迅速、急於求成，這種情況不易避免，但總體而言，內地的工程建設，還是有過人之處，相比之下，回歸後香港的工務工程，卻弊病叢生，諸如大幅度超支、延後完工，以至違規建造等等，愈來愈多，這些看在對香港仍深深眷戀者眼裏，心痛之餘，還有香港已經墮落的感應。對於這種種虛擲公帑以至不顧未來人命安危的工程，有人諉過、歸咎用內地工程人員（外國和本地公司中標後外判給聘用內地人員的公司）的影響；不過，香港引進外來包括內地的工人及專才，早已不是新鮮事，何以現在才那麼慘不忍睹？一句話，就是最高當局用人不當也即人謀不臧的結果！
二、
特區政府人謀不臧，始於梁振英任內。
曾蔭權當行政長官七年多，雖然政績良莠不齊，但港人仍然看到規模宏大現代化的政府總部建設如期不超支落成，這不能不說是督導有功。至梁氏組班，當年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女士大力推薦她的舊部、對工程範疇非常嫺熟的麥齊光出掌發展局局長，卻於「人事傾軋」間犯官非而出局。「改朝換代」新班子換上新臉孔是常態，然而，有良好工程專業往績的麥齊光被踢出局，換上向在教育界任事的張炳良當運輸及房屋局局長，預示特區政府用人不唯才，造成如今不知如何收場的窘局，真的與此無關？
沙中線醜聞的「內幕」，可謂揭之不盡，由剪短鋼筋、削薄結構牆、縮減支撐架、鋼筋接駁位造假、大規模沉降，以至私自更改圖則等，真的百孔千瘡，令人感知香港已淪落而不勝悲痛（唯一好處也許是讓不諳工程如筆者的港人「一日一詞」從新聞報道中學會不少工程術語）。回想當初港鐵主席馬時亨目空一切趾高氣揚地回應記者問，說︰「我哋話你聽OK就得」（他哪裏知道在這種事上說OK等於有關問題的PK）、行政總裁梁國權、時任工程總監黃唯銘（已有六十多名工程師學會成員聯署罷免其主席資格）等故作權威，不惜向政府呈交涉嫌偽造的報告；再看看如今港鐵終於叫停會展站工程、千億鐵路通車無期以致港鐵「五高層」黯然下台。這齣高潮迭起的悲劇，前後不過兩個月，時間甚短，賠上的卻是數十年的專業信譽。這事倘發生半年前，恐怕沒有港人會相信。
比起這些「專業」人士有辱其專業身份的做法，有關政府高官的表演，亦不遜色。運房局局長陳帆五月時曾為沙中線質量保駕護航，稱港鐵「察覺問題後即時跟進，是非常負責任的表現」；但日前一眾「北京的公僕」包括陳局長，卻為求脫身紛紛棒打落水狗。先有陳局長公開譴責港鐵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即指示其轄下的港鐵要「孭鑊」），要求港鐵解除涉事員工的職務；路政署署長鍾錦華接着指出對沙中線高層無信心，渾然忘記陳帆正是港府派駐港鐵的非執董，而鍾氏本人更是負責沙中線項目監管委員會。若追究失職之責，陳、鍾兩位豈能置身事外……
至於堪稱不知所謂、莫名其妙的立法會議員，更如恒河沙數，李慧琼、劉國勳便是此中翹楚；而盧偉國更指「沉降根本是一個自然現象」，但「自然」（或「人為」）現象便不應查究嗎？對這類「灰色地帶」若發揮「差不多」精神，輕輕放過，不當一回事，「沉降」愈來愈深，未來造成的悲劇，誰來負責?!
三、
沙中線醜聞反映出香港工程界存有極大問題，但求準時完工、收錢，置安全、質量於次要，而監察機制則淪為官官相護。當然，有關部門官員及港鐵管理層不能親身檢驗每一細節，但受政府委託進入港鐵董事局的馬時亨主席和陳帆董事，是否自甘當花瓶？毫無疑問，政府要為監察不力負上最後責任；陳局長該鞠躬下台。至於一再被林鄭市長「慧眼」挽留的馬時亨主席，為公為私應堅決求去，以其港人肉眼所見的才能，他有何德何能負起遴選新任行政總裁的重任!?
沙中線醜聞在群情洶湧輿情抨擊之下，林鄭市長已表示要成立獨立委員會「五方面追究沙中線造假」（田北辰議員則建議成立法定機構以監管港鐵），但願「所託外人」──請個精於業務且有公正不阿聲譽的「老外」主其事，相信更有公信力和達成市民接受的報告。
近年香港傳媒處境艱難，從盈利角度看是「夕陽行業」，但沙中線醜聞之所以能大白於天下且迫使當局不得不正視並設法處理，皆因傳媒（尤其是《蘋果日報》）「擠牙膏式」逐日揭露，對涉事人來說，當然有受傳媒「步步進逼」之感，惟站在市民的角度，則希望傳媒能把隱藏於密暗室的「真兇」找出來示眾。無論從承辦商落手剪鋼筋、地盤監工如何巡視、工程師為何簽收、管理層的審核，以及承辦商私改圖則等牽連甚廣，幕後黑手眾多……希望本地傳媒能繼續負起「見政府所未見」的「扒糞」工作！
從這宗醜聞的被揭發，益證新聞自由對社會進步之重要（內地若有新聞自由，那些誤黨誤國的假大空言論早被駁斥推翻），但願政治打壓媒體的舉措會減至最低。與此同時，筆者認為當局應仿效先進地區立法以保障向傳媒揭露內幕的「告密者」（「吹口哨者」），他們為公眾利益冒着被辭退被歧視甚且被控告的風險作出的義舉，應受法例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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