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8-蔡子強：邱吉爾的「黑狗」
蔡子強：邱吉爾的「黑狗」
2018年2月8日
最近進了戲院看講述邱吉爾生平的《黑暗對峙》（Darkest Hour）。
憑勇氣、決心、演說改寫歷史
邱吉爾是英國史上最偉大的政治領袖之一，雖然治國成績普通，內政可說是乏善可陳，但卻在二戰期間展現卓越的領導才能。在納粹鐵蹄肆虐歐洲時，他憑着其勇氣和鋼鐵般的意志，堅定不移地帶領英國這個孤島抗爭到底；在民心最虛怯時，憑着其鼓舞人心的能力，激發出英國百姓的勇氣和決心。最後，帶領英國度過百年來最風雨飄搖的時刻，取得最終勝利。
邱吉爾可能是史上最偉大的政治演說家，不單金句源源不絕，更不乏抵死幽默之處。最重要的是，他擅長以演說來振奮人心，激發大家的勇氣。（但容我順帶一提，雖然邱吉爾撰寫演說的技巧舉世稱譽，但其實他講就講得認真麻麻，聲音、咬字等都讓人不敢恭維，與奧巴馬可謂完全無得比。）
在Darkest Hour一片，大家就會聽到邱吉爾在這段期間幾篇膾炙人口的演說及當中的金句，包括：
●「I have nothing to offer but blood, toil, tears and sweat.」；
●「You ask, what is our aim? I can answer in one word: victory. Victory at all costs — Victory in spite of all terror — Victory, however long and hard the road may be, for without victory, there is no survival.」；
●「We shall go on to the end, we shall fight in France, we shall fight on the seas and oceans, we shall fight with growing confidence and growing strength in the air, we shall defend our island, whatever the cost may be, we shall fight on the beaches, we shall fight on the landing grounds, we shall fight in the fields and in the streets, we shall fight in the hills, we shall never surrender.」
正如片末英國外相哈利法克斯（Halifax，當時因主張議和而與邱吉爾鬥法）最後甘拜下風地說：「He mobilized the English language and sent it into battle.」（但實情是這句話其實是1963年美國總統甘迺迪在授予邱吉爾美國榮譽公民時在頌辭中所說）
英雄也有軟弱時
可是，雖說剛毅、決心、激發勇氣是邱吉爾的領導要訣，雖說他曾經講出過以上慷慨激昂、振奮人心、擲地有聲的說話，但原來邱吉爾也有其人性軟弱的一面，甚至試過六神無主，而這也就是Darkest Hour一片的主題。
所謂「Darkest Hour」，不單是指片中所敘述，法國瀕臨投降邊緣，英國遠征軍被困鄧寇克可能全軍覆沒，對英國舉國上下來說最暗無天日的歲月，也是指邱吉爾是戰是和尚未拿定主意「十五十六」的那些日子。
大家想想，當時30萬英國遠征軍成了「甕中之鼈」，軍方當時最樂觀估計，也只能從海路救走十分之一人；若然如此，英國將成了幾乎無兵可守的空島，而且繼續戰鬥的命令，隨時會把這些年輕人白白送死，客死異鄉。相反，另一邊的納粹卻攻無不克，歐洲各國均難攖其鋒。按常理，英國根本無力跟德國戰鬥下去。與其寧為玉碎，不如忍辱負重，求和實在並不為過，甚至是理所當然。
因此，邱吉爾要力排眾議，堅持戰鬥到底，實在得抵受如山壓力。片中，他曾經為此而坐立不安，甚至情緒失控；私底下，亦試過六神無主，甚至對自己產生過懷疑。畢竟是戰是和，都在他一念之間；而一念間的決定，個人榮辱事小，祖國會否走進萬劫不復事大。
片末，就在邱吉爾信心瀕臨爆煲時，幸而得到英王捐棄前嫌，親臨鼓勵，並建議他「go to the people」，落區聽聽人民的想法。結果就出了地鐵車廂中那一幕。
靠的是改正自己的認知
不過，可以告訴大家，地鐵那一幕完全屬於杜撰，是戲劇加工，亦實在「too good to be true」。
畢竟，問題始終都是要由自己解決。
正如片中在邱吉爾最迷惘時，他的太太鼓勵他說：「You are strong because you are imperfect. You are wise because you have doubts.」我相信，這就是整部片最想向大家傳遞的信息。
不錯，要克服心魔，靠的就是改正自己的認知。
邱吉爾與「黑狗」頑抗大半生
不說大家可能不知，事實上，邱吉爾其實患有憂鬱症，他甚至被這個他稱之為「黑狗」的頑疾，糾纏和折磨了大半生，一直要與之頑抗。英國著名精神病學者Anthony Storr甚至以此為切入點，寫了一本叫Churchill’s Black Dog的書，探討邱吉爾、牛頓、卡夫卡等歷史上的名人，如何與憂鬱症頑鬥，及因而幹出一番事業。
在Storr眼中，邱吉爾取得的成就，與他罹患憂鬱症很有關係。憂鬱症患者「非得強迫自己去活動，不讓自己休息或放鬆，如此一來，反而成就了大部分人所無法完成的大事」。而最弔詭的是，邱吉爾這樣有鬥志、不屈不撓，恰巧就是因為他深受憂鬱症之苦，知道如何在絕望中抓住一線希望，不至於掉入萬丈深淵。這也是戰時英國需要的精神。正「因為他終其一生都在跟自己的絕望戰鬥，也因此才能夠告訴別人，絕望是可以戰勝的」，也只有他才能帶領國民熬過鄧寇克大撤退、倫敦大轟炸等「darkest hours」 ，見到曙光。
因此，邱吉爾之能夠成就大業，就是有賴於在最關鍵時候，馴服了那頭「黑狗」。這裏教曉我們，要能成就大事，就要學懂面對自己的黑暗面。
只有你知道自己並不完美時，才會懂得謙虛和進步，讓自己變得強大；只有你曉得疑慮時，才會凡事多想幾步，讓自己變得睿智。
後記：「堅離地」未必不能做個好領袖
最後，順帶一提，但願林鄭月娥有進戲院看過Darkest Hour。本片對她來說其實相當勵志，說的不是要鼓勵她變得更加剛愎，而是要告訴她，原來「堅離地」，未必就不能做個好領袖。就算是未坐過巴士、未排隊買過麵包、走進地鐵站會迷路，甚至連煲水烚隻雞蛋都未試過，原來都可以成為英國史上其中一位最偉大的首相。那麼，不懂得用八達通、不懂得到哪裏買廁紙等，全都可以說是「小菜幾碟」、無關宏旨。
蔡子強
作者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
2018年2月8日
最近進了戲院看講述邱吉爾生平的《黑暗對峙》（Darkest Hour）。
憑勇氣、決心、演說改寫歷史
邱吉爾是英國史上最偉大的政治領袖之一，雖然治國成績普通，內政可說是乏善可陳，但卻在二戰期間展現卓越的領導才能。在納粹鐵蹄肆虐歐洲時，他憑着其勇氣和鋼鐵般的意志，堅定不移地帶領英國這個孤島抗爭到底；在民心最虛怯時，憑着其鼓舞人心的能力，激發出英國百姓的勇氣和決心。最後，帶領英國度過百年來最風雨飄搖的時刻，取得最終勝利。
邱吉爾可能是史上最偉大的政治演說家，不單金句源源不絕，更不乏抵死幽默之處。最重要的是，他擅長以演說來振奮人心，激發大家的勇氣。（但容我順帶一提，雖然邱吉爾撰寫演說的技巧舉世稱譽，但其實他講就講得認真麻麻，聲音、咬字等都讓人不敢恭維，與奧巴馬可謂完全無得比。）
在Darkest Hour一片，大家就會聽到邱吉爾在這段期間幾篇膾炙人口的演說及當中的金句，包括：
●「I have nothing to offer but blood, toil, tears and sweat.」；
●「You ask, what is our aim? I can answer in one word: victory. Victory at all costs — Victory in spite of all terror — Victory, however long and hard the road may be, for without victory, there is no survival.」；
●「We shall go on to the end, we shall fight in France, we shall fight on the seas and oceans, we shall fight with growing confidence and growing strength in the air, we shall defend our island, whatever the cost may be, we shall fight on the beaches, we shall fight on the landing grounds, we shall fight in the fields and in the streets, we shall fight in the hills, we shall never surrender.」
正如片末英國外相哈利法克斯（Halifax，當時因主張議和而與邱吉爾鬥法）最後甘拜下風地說：「He mobilized the English language and sent it into battle.」（但實情是這句話其實是1963年美國總統甘迺迪在授予邱吉爾美國榮譽公民時在頌辭中所說）
英雄也有軟弱時
可是，雖說剛毅、決心、激發勇氣是邱吉爾的領導要訣，雖說他曾經講出過以上慷慨激昂、振奮人心、擲地有聲的說話，但原來邱吉爾也有其人性軟弱的一面，甚至試過六神無主，而這也就是Darkest Hour一片的主題。
所謂「Darkest Hour」，不單是指片中所敘述，法國瀕臨投降邊緣，英國遠征軍被困鄧寇克可能全軍覆沒，對英國舉國上下來說最暗無天日的歲月，也是指邱吉爾是戰是和尚未拿定主意「十五十六」的那些日子。
大家想想，當時30萬英國遠征軍成了「甕中之鼈」，軍方當時最樂觀估計，也只能從海路救走十分之一人；若然如此，英國將成了幾乎無兵可守的空島，而且繼續戰鬥的命令，隨時會把這些年輕人白白送死，客死異鄉。相反，另一邊的納粹卻攻無不克，歐洲各國均難攖其鋒。按常理，英國根本無力跟德國戰鬥下去。與其寧為玉碎，不如忍辱負重，求和實在並不為過，甚至是理所當然。
因此，邱吉爾要力排眾議，堅持戰鬥到底，實在得抵受如山壓力。片中，他曾經為此而坐立不安，甚至情緒失控；私底下，亦試過六神無主，甚至對自己產生過懷疑。畢竟是戰是和，都在他一念之間；而一念間的決定，個人榮辱事小，祖國會否走進萬劫不復事大。
片末，就在邱吉爾信心瀕臨爆煲時，幸而得到英王捐棄前嫌，親臨鼓勵，並建議他「go to the people」，落區聽聽人民的想法。結果就出了地鐵車廂中那一幕。
靠的是改正自己的認知
不過，可以告訴大家，地鐵那一幕完全屬於杜撰，是戲劇加工，亦實在「too good to be true」。
畢竟，問題始終都是要由自己解決。
正如片中在邱吉爾最迷惘時，他的太太鼓勵他說：「You are strong because you are imperfect. You are wise because you have doubts.」我相信，這就是整部片最想向大家傳遞的信息。
不錯，要克服心魔，靠的就是改正自己的認知。
邱吉爾與「黑狗」頑抗大半生
不說大家可能不知，事實上，邱吉爾其實患有憂鬱症，他甚至被這個他稱之為「黑狗」的頑疾，糾纏和折磨了大半生，一直要與之頑抗。英國著名精神病學者Anthony Storr甚至以此為切入點，寫了一本叫Churchill’s Black Dog的書，探討邱吉爾、牛頓、卡夫卡等歷史上的名人，如何與憂鬱症頑鬥，及因而幹出一番事業。
在Storr眼中，邱吉爾取得的成就，與他罹患憂鬱症很有關係。憂鬱症患者「非得強迫自己去活動，不讓自己休息或放鬆，如此一來，反而成就了大部分人所無法完成的大事」。而最弔詭的是，邱吉爾這樣有鬥志、不屈不撓，恰巧就是因為他深受憂鬱症之苦，知道如何在絕望中抓住一線希望，不至於掉入萬丈深淵。這也是戰時英國需要的精神。正「因為他終其一生都在跟自己的絕望戰鬥，也因此才能夠告訴別人，絕望是可以戰勝的」，也只有他才能帶領國民熬過鄧寇克大撤退、倫敦大轟炸等「darkest hours」 ，見到曙光。
因此，邱吉爾之能夠成就大業，就是有賴於在最關鍵時候，馴服了那頭「黑狗」。這裏教曉我們，要能成就大事，就要學懂面對自己的黑暗面。
只有你知道自己並不完美時，才會懂得謙虛和進步，讓自己變得強大；只有你曉得疑慮時，才會凡事多想幾步，讓自己變得睿智。
後記：「堅離地」未必不能做個好領袖
最後，順帶一提，但願林鄭月娥有進戲院看過Darkest Hour。本片對她來說其實相當勵志，說的不是要鼓勵她變得更加剛愎，而是要告訴她，原來「堅離地」，未必就不能做個好領袖。就算是未坐過巴士、未排隊買過麵包、走進地鐵站會迷路，甚至連煲水烚隻雞蛋都未試過，原來都可以成為英國史上其中一位最偉大的首相。那麼，不懂得用八達通、不懂得到哪裏買廁紙等，全都可以說是「小菜幾碟」、無關宏旨。
蔡子強
作者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