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70213-田中小百合:《星聲夢裡人》:向傳統致敬與告別

田中小百合:《星聲夢裡人》:向傳統致敬與告別
2017/2/13 — 11:03


《星聲夢裡人》劇照
《星聲夢裡人》(La La Land)是一部懷緬荷里活的黃金歲月、懷念「傳統」的電影。它的劇情「大路」或老套,主線仍是我們已經看慣看熟的,有關追夢和愛情之間二取其一之故事;而導演所採用的表現方式,也充滿著懷舊的味道,包括電影內多處地方對經典歌舞片、經典黑白片(Notorious, Bringing Up Baby, Casablanca, Rebel Without a Cause…)、經典電影明星(Ingrid Bergman)進行了致敬,乃至本片中出現的圓洞轉場效果、男女主角於The Lighthouse Café門前背向行走的畫面、或是Sebastian在Mia試鏡後抬頭45度角仰望著Griffith Observatory的鏡頭,都有著舊年代電影的痕跡。


但導演Damien Chazelle又對這傳統作出了改良,最明顯是結尾的「扭轉」,引入了近十多二十年來流行於科幻片裡頭的「平行時空」概念,顛覆了過往歌舞類型電影平鋪直敘的傳統;而在《星聲夢裡人》中,演唱部分比例的減少(不像以前的歌舞片說幾句對白後就唱起來,或是不像《秋水伊人》那樣由頭唱到尾的形式)、音樂類型的相較豐富(從爵士到加入電子元素的流行樂),也會令到現在年輕的觀眾更容易入口和接受。導演Damien Chazelle的這些改良,有點像影片中「信使」樂隊(由John Legend飾演的Keith領軍),把可能只有「老一輩」才會去聽的爵士樂變得更流行、更大眾化的做法;而一早已經「日落西山」、走向衰落的歌舞片,卻在Damien Chazelle的手上得到回春,並於現實中印證了電影內的那位編劇說到的對白(好像也是由導演本人所飾演)——「我」現在很紅很火,人人都在談論「我」的電影。

當然,導演Damien Chazelle於《星聲夢裡人》裡頭所追求的,又跟「信使」樂隊將電子流行樂「鎖住」即興爵士的轉變手法不同。他會把較傳統的東西「釋放」出來、不介意任它們「奔流」,有時或會與「現代」的事物形成碰撞(手機鈴聲打斷了致敬1937年《Shall We Dance》和1953年《The Band Wagon》的那段踢踏舞),就像爵士樂手們的演奏,帶著衝突卻能相互折衷的感覺。且《星聲夢裡人》另有一個值得探討的地方,乃是它的主要「價值」,並非如當今很多的電影那般,重點落於對白或內容的「意義」上,本片通過精彩的場面調度、構圖、和色彩運用,嘗試從鏡頭語言、配樂或懷舊的「形式」方面,帶給我們思想、情感上的衝擊。

著名文藝評論家Susan Sontag在《Against Interpretation and Other Essays》裡頭寫道:「一些好電影內,經常有一種直率性,使我們從闡釋的慾望中全然擺脫出來。許多的荷里活老電影,如George Cukor, Howard Hawks以及其他不勝枚舉的導演作品,就俱有這種自由的、反象徵的性質,他們的作品從表面上看雖顯得淺顯,卻不遜於歐洲藝術片導演的最佳之作」。

Damien Chazelle的《星聲夢裡人》,仿佛也帶有著Susan Sontag所寫的此種,往時荷里活電影的直率性,它對視聽上的著重,傾向於形式的充足而不是實則的充足;可這樣說,並非指它是一部內容空洞無物的電影,相反,《星聲夢裡人》那懷舊的形式,成為了一種情感上的「補充」,能喚起觀眾的回憶。而歌舞片有時夢幻般、脫離實際的特質,又跟片名的內涵相符("La La Land "指的是夢幻之都——L.A.),或是跟主角為追尋心中夢想,不理現實、全情投入自己的"La La Land "之劇情相符。Damien Chazelle聰明地選對了這,能完美表達他想表述的內容之形式,並且該形式與故事內容形影相隨,而實際上,形式就是此電影想表達的內容的一個重要部分!


影片《星聲夢裡人》,如前面所說,會運用影像、音樂去延伸出俱戲劇性之劇情外的更多東西。它開幕的那場於公路上一鏡到底的歌舞表演,除了交代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都像主角一樣去L.A.尋夢、或跳脫掉腳底下的現實之外,也把這座城市的活力、熱力(冬天還是如此高溫),展現了出來。有生活過在L.A.的評論人寫到:「(這部電影)每一個景色都觸手可及的親切……它讓人一眼便知的確是洛杉磯,電影原封不動的拍給你看,然而色調卻美得熱鬧又和諧,絲毫沒有臟亂的感覺」。導演Damien Chazelle於本片中,拍出了L.A.的夢幻與真實,他成功將此城的這個特質,變為了「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的寫照;而《星聲夢裡人》也因影像的「強化」作用,使到L.A.不再是此電影內的一個無關重要的背景,而是變成了當中舉足輕重的「角色」。

載歌載舞的《星聲夢裡人》,不僅從高架橋上精心編排過的開場,和參考《Boogie Nights》的聖誕泳池派對裡頭,那由人群跳下泳池到煙花盛放的凌厲剪接及出色攝影中,體現到導演Damien Chazelle之純熟功架;本片致敬了《Singin' in the Rain》、《Funny Face》、《Le ballon rouge》、《An American in Paris》、《Broadway Melody of 1940》等電影的戲中戲結尾內,Damien Chazelle用了舞台劇場景、剪影、家庭錄像或是Broadway style的方式,去呈現影像、音樂相結合的魅力(並代替對白去說故事),亦凸顯出其高明的手法。張弛有度的《星聲夢裡人》,以較大型的歌舞場景帶給我們觀感上的刺激外,Emma Stone於影片內最後一次試鏡時所演唱的《The Fools Who Dream》,在沒有什麼花巧元素的襯托下(只是利用了燈光的明暗和鏡頭的旋轉來營造氣氛),卻有著頗強大的感染力。可是,電影裡頭本應用來昇華男女主角情感的Griffith Observatory內,二人失重的一幕(猶像《Solaris》中那代表著男女主角「高潮」出現的著名失重畫面),他們飛上星空跳舞的剪影,卻令人想起《007》……不,應該是《國產凌凌漆》那演唱著主題曲的片頭,效果略覺粗糙、差強人意,跟本片所走的、於美學上有所追求的路線,格格不入。

即便如此,這部結構上模仿了《秋水伊人》的作品(都是以不同季節將電影進行了劃分),仍是有成為新歌舞片經典的可能。導演Damien Chazelle他自己所寫的劇本,儘管沒太多新意,但對人物的刻畫尚算仔細、故事前後的呼應也會做足,像女主角Mia一出場時在高架路上只顧著讀稿、不理自己會阻塞交通、並於之後毫不有歉意地對男主角豎起中指的一幕,便已經顯示出了她為實現夢想可以不顧一切、不理別人感受、自以為是的性格。很多觀眾對結尾男女主角的分開感到愕然,但其實電影早在這開頭就已經做出了鋪墊,Mia是一個肯為夢想犧牲愛情的人,她最後所選擇的這個男人,可能是名導演或電影公司的高層,會更容易地幫助到其達成心中的夢想。而男主角Sebastian曾以為自己是「嚴肅樂手」,可之後被逼於現實、為了愛情,不得不放下身段、加入「信使」樂隊,甚至因將就《MOJO》雜誌攝影師的要求而擺起奇怪表情、姿勢,引人發笑;電影從這些劇情,更突出了Sebastian的性格,他是能顧及愛人感受、可以為了愛情犧牲自己夢想的人,跟女主角Mia恰成相反。所以兩者很難走在一起,他們最後於Sebastian所開的酒吧中相互地對望、點頭,又令我想起《秋水伊人》的尾聲——已經各自成家的男女主角,在加油站內(也是由男主角所經營)重遇的一幕,跟本片結尾相似,都是點到即止,但留下無盡的唏噓。


電影《星聲夢裡人》從這段愛情故事所留下的遺憾,強化了它前面就已經有著的失落情緒。導演Damien Chazelle通過此作品抒發了對爵士樂的「過氣」、荷里活黃金年代的逝去、或是連放映《阿飛正傳》(Rebel Without a Cause)的老電影院都不敵時光之摧殘、最終需關門結業的慨歎。當女主角Mia坐在餐廳內,聽著同桌的朋友抨擊傳統電影院的設施、觀眾的行為時,她於不久卻絕塵離去、奔向了正放映著《阿飛正傳》的舊戲院,這劇情的安排,不但明示了Mia對男主角的念念不忘,更寓意了Damien Chazelle對「傳統」的選擇和偏愛。他讓Mia穿上了散發著古典味的墨綠服裝,在隨後的Griffith Observatory場景中,又用到了類似《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裡頭,那城堡顏色的燈光;跟著在男女主角的愛巢內,又以一襲透著迷朦綠光的窗簾,繼續向《綠野仙蹤》致敬,和營造出如《迷魂記》(Vertigo)內的神秘又浪漫的情景……導演Griffith Observatory憑著這些考究的色彩用法,已經表露出他對經典電影、對「傳統」的情意結,他連尾段「戲中戲」的部分,也參考了《An American in Paris》、《Singin' in the Rain》等「舊式」歌舞片的做法,既有「扭轉」的新意,又不失傳統的精髓。可惜,於「大師」已缺、漫畫英雄電影充斥銀幕的當下,「經典」已難出現、一切亦不能復在。本片內男女主角的告別,也是導演向著荷里活輝煌的往日進行告別,加上Sebastian所彈的《Epilogue》、那落寞的後段伴奏,更令人會發出萬千的感慨。


田中小百合
患有音樂癡迷症已多年,所寫的音樂評論文字散見於港澳大陸等報紙媒體或網路媒體,並一直相信音樂可以令世界變得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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