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03-安裕:英美不復金玉盟

安裕:英美不復金玉盟
20160203
東西南北

■特朗普牽着文翠珊從白宮大廳走過。資料圖片

那天電視上看見特朗普牽着文翠珊從白宮大廳走過廊下的時候,我竭力企圖回想三十年前戴卓爾夫人與列根的英美關係的舊日。可是怎樣都無法回到八十年代的日子,那是英美戰後同盟最彰顯的時代,兩個新保守主義領軍人物大西洋隔岸而坐,戰略上共同抗禦蘇聯,經濟上力促拆牆鬆綁,以列根和戴卓爾夫人小名Ron& Maggie為名的盟友關係成為一時美談。英國記者衛索特(Nicholas Wapshott)還就此寫了一部《Margaret Thatcher and Ronald Reagan: A Political Marriage/戴卓爾夫人與列根:政治婚姻》,風行一時。

歷史不可能完全重複,雖然都是兩國關係,雖然都是男總統和女首相,但Ron& Maggie只有唯一而沒有其二。八十年代的歐洲是大戰臨頭,美蘇兩大集團超過一百個師從北德列陣南下土耳其對峙,是為武裝到牙齒的一觸即發戰國時代,美國和英國這對盟友無法亦不可能不把命運連在一起。美國對戴卓爾夫人上台前的工黨疑惑甚深,一直認為表面是社會主義追隨者的工黨親蘇多於親美。於美國而言,英國是美國在北大西洋縱深防線最後一關,一旦蘇聯吞下英倫三島,便可直指北美,美國無險可守,戴卓爾夫人與列根的戰略關係便是生於大戰臨城的風雨如晦年頭。

英美關係是近代國際關係的微妙一章,兩個各自獨立的國度卻是淵源極深的同文同種,七十年代美國爆發尋根熱潮,人們紛到英國找尋傳世家譜;英國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大國,美國則在戰後獨領風騷幾十年。英美齟齬不絕,英國難忘邱吉爾祈求美國施援抵抗納粹德國,結果換來幾條二手驅逐艦;美國侃侃而談盟軍解放西歐英軍元帥蒙哥馬利的不濟,言下之意英國亦不外如是。然而英美的特殊關係,確是維繫戰後北大西洋安全要素;英美在國際事務的整齊步伐,成為西方政治世界孿生兒──有英必有美,有美必有英,一舉而有兩票在手。

英國人表面是驕傲的,然骨子裏不得不承認美國在所謂自由世界的領導地位。英國百般追求各種形式上的獨立,包括經濟及政治,可是軍事上的英國無法脫離美國,英國有核彈存於美國是眾所周知的毫不秘密。然而戴卓爾夫人仍可與列根平起平坐,這不僅是兩人之間有着某種化學物質,而是從現實考慮出發,英國需要美國的核子傘保護免於進侵,美國需要英國敉平西歐的反美情緒及綏靖主義。戴卓爾夫人和列根的共同成長背景,是他們都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及其後的冷戰氛圍,對自由及極權的深刻理解構建成共同政治價值觀,反蘇把英美隔着大西洋連結起來。
長期採訪戴卓爾夫人的衛索特於2013年在《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從側面勾勒戴卓爾夫人和列根的關係形態並非單向而是雙向:在蘇聯老一輩領導人病故後,戴卓爾夫人邀請剛冒出頭的戈爾巴喬夫訪英,傾談之後她對列根說,「此人可以共事」(a man who you can do business with),1998年的美蘇峯會即由此而來。戴卓爾夫人年代的對美關係,建築在英國盡可扮演諍友或建言角色的基礎上,不是唯唯諾諾等而下之的跑腿。這是極其困難的走在「主權獨立」與「親美結盟」的政治鋼索,戴卓爾夫人下野後,沒有一個英國首相可以脫離「緊密的英美關係」,但更沒有一人可以超越戴卓爾夫人與列根的平等關係。工黨貝理雅企圖重新演繹戴卓爾夫人的角色,可是過火諂媚沒有了自己,從科索沃到伊拉克戰爭,英國出了兵死了人,始終脫不出配角的宿命。


英國低三下四為經濟活路

列根與戴卓爾夫人的美英關係,就像五十年代荷李活電影《金玉盟》,美國浪子加利格蘭遇上英國閨秀狄波拉嘉。可是冷戰過後此情不再,經濟利益是自私的另類戰爭,英美關係變得更加現實,美國講究實利,英國則跌入歐盟漩渦最後僅以身免;新主入白宮之後,英美關係無法回到從前。衛索特最近在《每日鏡報》上說,特朗普過於自負,不會容讓文翠珊成為朋友;他是個生意人而他也知道她急需一份貿易協議(he knows she desperately needs a trade deal between Britain and America),誰主誰客已是分明。英國經濟今年持續低迴,經濟增長預測最悲觀的只有0.6%;英鎊匯價疲軟,實際工資縮水,國家經濟社會研究院預測通脹可能高達3.5%,經濟無方是峻冷如冰的政治現實。

如今的英美關係的時空背景與三十年前業已迥然,蘇聯變成俄羅斯,勃列日湼夫不再而是普京,昔日堅定反共的列根如今是普京粉絲特朗普,冷戰落幕之後英美各有所圖。衛索特此文雖在被視為工黨喉舌的《每日鏡報》刊登,內容實事求是不帶黨派傾軋,確切事實是英國低三下四為的是一條未曾得見的經濟活路。在孤立主義陰魂不散底下,特朗普忽地主動牽着文翠珊那刻過於造作,刻意塑造的形象工程帶來的是人們更多狐疑。回到從前,戴卓爾夫人和列根年代的英美各有所求,尚且是英國有求多於美國,卻未至於一面倒的美國施英國受。謹守分際,也許老派,可是生死與共的盟友就是這樣訂了下來。


安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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