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7-鄒崇銘:《挑戰者1號》的世界還會遠嗎?

鄒崇銘:《挑戰者1號》的世界還會遠嗎?
21:38 27/4/2018


大概在半年前,我已開始留意《挑戰者1號》(Ready Player One)的新聞;直至它在今年3月底正式上畫,也就第一時間跑去戲院看。論電影的製作質素和娛樂性,固然仍可媲美史提芬史匹堡的一些舊作;但更令我倍感關注的,卻是這個約30年後未來世界的預言故事,極有可能在現實中如實應驗。它的警世意味,絕對不容忽視。


科技統治的未來國度

關於《挑戰者1號》的細節內容,大可留待讀者自行探索和欣賞。這裏主要想指出的是,電影中描述那不遠的將來,大部分人活在赤貧邊緣,看來皆處於無業狀態,由於在現實生活中沒有出路,因此人皆沉迷於名為「綠洲」的虛擬真實遊戲中,力圖找到生命中僅有的一絲慰藉。電影中最有權有勢的一小撮人,均來自資訊科技的大企業,他們彷彿就是未來國度的統治者。

恰巧去年上映的《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中,同樣展示一個約30年後的未來,一個由科技主宰一切的悲涼世界,可說是異曲同工。這不禁令人想到Yuval Noah Harari的《人類大命運:從智人到神人》(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 2016)一書,預言少數掌握尖端科技的「神人」(Homo Deus),將開始擁有駕馭自然的能力,取得如同上帝般的權威高度;但大多數人都不可能跟上科技步伐,淪為在社會底層打滾的「無用階級」(useless class)。

毋庸詳加解釋,在過去二三百年資本主義歷史中,人被打造成為不同產業工人,通過出賣勞力掙取工資,復又為商品市場帶來巨大消費力,正是推動資本不斷累積的關鍵因素。然而就在不遠將來,人的智慧很快便追不上人工智能,大量就業職位將會被機械人取代。設想資本主義若延續下去,則人類僅剩的功能便是繼續消費。一旦資本最終找到自我延續累積的法則,則人類便再也沒有可供利用的價值了。

未來世界勢必出現大量機械人,或再加上大量複製人亦未可料。它們的生產效率肯定遠較人類為高,而且絕對聽話得多(儘管《銀翼殺手》的故事正是追殺叛逃的複製人)。設想在一個威權政治國度裏,統治者大概會更喜歡機械人和複製人,為他們帶來高生產力和GDP(本地生產總值)增長,而不太情願再管治總是製造麻煩的人類—— 一旦屆時仍需管治人類,最好也盡量讓他們活在虛擬真實中,減低現實政權被挑戰的可能性。


社交媒體的虛擬政治

執筆至此,或許我們已不是在談未來世界,而是回到當下早被資訊科技淹沒的世界。已有愈來愈多隱蔽青年或中年,情願躲在家中全天候上網也不再願意接觸社會現實。在地鐵裏人皆握一部智能手機,彷彿都已找到「綠洲」,聚精匯神在各自虛擬世界中。一般人每天都花數以小時計在社交媒體,和相識或不相識的「朋友」聊天分享,就更取代了大量真正社交活動。

從一個更宏觀角度,社交媒體亦逐漸成為政治力量盤踞的戰場,不但各級選舉工程已變得虛擬化,社會運動也愈益從「上街」轉向「上網」,「鍵盤戰士」彷彿已取代「街頭戰士」。社交媒體無疑為不同社群提供發聲平台,令群眾動員成本大大降低,資訊流通亦有利市民監督政府;但同樣弔詭的卻是不少人的視野亦因而大大縮窄,只把注意力聚焦在「同溫層」的言論,不同政見的群體則愈行愈遠。

早在近20年前,中國大陸已出現「人民網」轄下的「強國論壇」,其後騰訊「QQ」和新浪「微博」更全面普及,並在2008年四川大地震及其後的賑災活動中發揮了重要功能,一度令人憧憬內地「網絡公民社會」的潛力。但當社交媒體吸納了相當政治能量後,對現實政治又能真正帶來多少改變?或許對統治者來說,社交媒體正好充當了「綠洲」的功能,為沒有任何出路的現實政治提供了虛擬世界中的宣泄渠道。網絡上的言論無論有多勇武、批判力度有多強大,「呃like」過後很快便成過眼雲煙,對威權體制並無構成絲毫威脅。


網絡監控下私隱不再

事實上《挑戰者1號》原作者Ernest Cline也未免太樂觀,假設人在虛擬真實中皆能隱藏真正身分,不會讓其他人得悉其在現實中的行蹤。但即使在當下網絡世界中,大量資訊每天在智能手機上積累,包括不少涉及個人私隱的內容均早已像洪水缺堤般被大規模挪用,匯聚成市場最趨之若鶩的「大數據」。近期facebook泄漏近億用戶個人資料,大概只反映類似問題的冰山一角。

除私人電子裝置外,還少不了鋪天蓋地的監控系統,例如遍佈城市每個角落的攝錄器。再加上早已發展成熟的人臉辨析技術,一般人日常言行舉止皆無所遁形。這不禁令我想到最近的戴耀廷事件:就算未等《基本法》第23條立法,只要你下次到日本旅遊時在櫻花樹下說了幾句批評黨的話,回到香港便可能看見錄像出現在大小媒體——再加港府和各界社團口誅筆伐。

若數更徹底和全面的監控,毫無疑問乃是來自電子支付系統。所有人日常衣食住行的收支狀况,詳盡細節皆悉數掌握在業界——和政府——手中。使用電子支付已幾近等於將一切個人私穩完全暴露在私或公權力之下,恍如一種「政治交心」儀式。當然你也可辯說打從香港出現「個人八達通」開始,早已構成大同小異的監控作用,市民對私穩被肆意挪用本就習以為常!


壟斷科技的「神人」和「帝制」

資訊科技和網絡霸權的發展看來已是無可避免的大趨勢,如此就業、生計、私隱和人權等保障豈非快將成為已逝的歷史陳迹?或可以說,假如科技仍如常由一小撮人壟斷,也就相當於政治權力集中在少數人手上。設想真有掌控尖端科技的「神人」,則相應的政治模式便會是「帝制」;相反假如知識和技術也能民主化,則整個世界也不至過於沉淪墮落。

我當然並非只是癡人說夢,在網絡霸權國度之外,「開放源碼運動」(open source movement)同樣遍及全球。「維基百科」網站和Creative Commons版權共享模式,以至全球各地大學提供的線上課程,皆是將知識開放平等共享的顯著例子。知識和技術不必然掌握在少數人手上,它同樣可作為推動社會公平和自主的工具。

正如我在〈河套科技園的另類擁有模式〉(2018年3月27日《明報》)一文提及,近期英國工黨已將「另類擁有模式」(alternative models of ownership),作為挑戰執政保守黨、重奪唐寧街10號的主要綱領。工黨官方文件開宗明義指出:創科產業不但取代大量職位,同時亦加劇資本壟斷優勢;政府卻可通過適當運用資源和政策誘因,在知識產權的共享和獨佔之間尋求平衡,為開放普及的知識型經濟創造條件。

香港市民能否意識到這個議題的嚴重性,並清楚向政府表達相關政策訴求?或許只能寄望《挑戰者一號》的James Halliday出現。


鄒崇銘
作者是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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