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1-星期日現場：不容歷史遭扭曲 柳俊江出書重組7‧21
星期日現場：不容歷史遭扭曲 柳俊江出書重組7‧21
2020年6月21日星期日
【明報專訊】距離7‧21周年尚餘一個月，當晚被白衣人打到頭破血流的柳俊江說，遇襲的每分每秒感受他都記得。
遇襲後他有心理陰影，《鏗鏘集》記者傳來元朗黑夜節目，他沒法看。
他逃避觸及當晚的一切事情。然而，警方和監警會對待真相的態度愈發讓他失望，他選擇直面恐懼，訪問40名當事人，用3個月時間寫成一本書——《元朗黑夜》，重組事發經過。
他的故事版本是這樣：當日鄉黑收到的信息是，將有30分鐘真空期，他們可以為所欲為。
原先只是一場「雞地曬馬，打一兩個人祭旗之後收工」的戲碼，竟因3個意外的觸發點，演變成失控的無差別襲擊。
他並由此牽扯出1970年代丁屋政策、回歸後政府縱容鄉黑、西鐵沿線發展利益爭鬥的深遠禍根：「好多條線，由好遠已經跌了下來，好多本來互不交集的人，卻在這個時間點互相交集，糾纏成了一件事。」
柳俊江2010年離開無綫時29歲，結束8年記者生涯。他說自己性格「是不會望返轉頭」，出書重組7‧21本來不是他的作風。他原先對本地司法制度仍抱一絲希望，靜候數月期望有人公正持平地說明真相，但只見警方肆意顛倒是非，「換個警務處長，就開始作古仔」。去年12月原元朗警區助理指揮官游乃強獲調任新界北刑事調查部，由涉事警官「自己查自己」在7‧21事件中有沒有錯失。去年12月底，警察公共關係科高級警司江永祥以「不代表警隊名義」指出有人帶示威者到元朗站「牽引成件事」；今年3月警務處處長鄧炳強說「7‧21下午已有暴徒打人」，「亦有暴徒在車廂打人」；而5月終於出爐的監警會報告更是倒轉黑白，說是因為黑衣人和白衣人集體毆鬥引發事件。
柳俊江認為自己作為7‧21當事人，必須阻止歷史遭扭曲。今年4月，他在facebook刊出帖文徵集目擊者，數天內收到幾百個電郵，他篩選其中40多個當事人進行深入面談和電話訪問。除了當晚在元朗西鐵站列車、月台和大堂的目擊者，還包括當日很早已經在「雞地」的居民、深夜仍在英龍圍和南邊圍的人，甚至是混在白衣人裏面「八卦」的人，亦有圍村長輩和退休高級警務人員等。
曬馬變襲擊是意料之外
當日收到「吹雞」短訊的嘍囉、資深原居民代表、區議員、退休警務人員都收到同樣消息：「（在元朗站）有30分鐘真空期，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綜合所得資料，柳俊江深信當晚的計劃就只是「雞地曬馬，打一兩個人祭旗之後就收工」。因此，他相信白衣人後來在月台襲擊市民是意外，他自己受到襲擊是意外，整件事的升級都是意料之外。
他歸納出當晚有3個重要觸發點，包括約晚上9時50分一名廚師在元朗鳳攸北街被白衣人暴打，令外界開始關注元朗事態，並嘗試作出呼籲，包括召集市民聲援。第二是晚上約11時元朗站入閘機外有白衣人和閘內市民發生衝突，「無預料當時會有新聞直播、有立法會議員在場、會有市民反抗」。第3個觸發點，是午夜時分一名黑社會老大疑在追打市民時突然心臟病發，「這是好大的觸發點，令事情好失控」。他了解到，其實好多白衣人根本不認識這名老大是何人，但卻給予黑社會一個藉口，高呼「報仇」進行無差別襲擊。「我那時遇襲，正正是因為他們這個報仇的想法所促成的。」
柳俊江反覆翻看當日的直播影片，特別集中留意眾人的表情，「我會見到好多人的表情告訴我，他們心想『×街啦，出事啦』。我指的不是受害人，而是白衣人和警察」。他見到月台有一班白衣人想阻止其他人衝進列車打人，但卻無力阻止，「而想阻止的白衣人應該是輩分相對高少少的」。他認為古惑仔的習性是愈夜愈失控，以及只要有一個人做，就會跟住做。
及後時任元朗警區助理指揮官游乃強凌晨到達現場，人們記得他向記者表示見不到有人持有攻擊性武器，但對於柳俊江來說，更深刻是游乃強抵達現場那時表現出的慌張和慌亂，「我留意到他有幾分鐘不知所措，是之後被人鬧了幾句才反抗，決定攬抄」。
警方不合邏輯地不作為
「整件事最大責任都是警察。」警方事前知道白衣人行動？有份參與策劃？「我不可以這樣說，我只可以說有些黑社會收到的信息是有30分鐘真空期，而警察的39分鐘和這件事是好奇怪地巧合。」警方事後在記者會解釋，7‧21首先到達元朗站的警員發現情况非他們能夠控制，遂決定離開現場，要求增援，防暴警員在接報後39分鐘抵達元朗站。
但早在當日中午，區議員已經和警察通報有傳言黑社會召集成員行動，警方亦回覆指已安排警力。但自傍晚6時半開始，大批白衣人手持藤條和木棍聚集在鳳攸北街，發生廚師被毆打事件；晚上10時48分白衣人走進元朗站進行第一次無差別襲擊市民，直至晚上11時15分，警隊才高調派人到場，當時白衣人已經散去。
元朗經歷了近5小時無警時分。
監警會報告指出，警車當晚曾多次駛經鳳攸北街，由於警方沒有觀察到任何破壞社會安寧或犯罪行為，所以未有行動。柳俊江直斥，就算沒發現現場有違法行為，見到一大班白衣人聚集，都可以下車嘗試了解，「但什麼都沒做，連響號都沒有。我不夠膽說警察有份策劃，但警察的不作為促使這件事的發生和惡化。而這一種不作為是非常不合乎邏輯、不合乎正常大家對警察的要求」。
警員公然違抗警區指令
監警會報告記錄當晚11時25分，即警隊第一次高調抵達元朗站後，元朗警區行動室指示快速應變部隊在完成處理元朗站情况後，於附近進行高調巡邏。不過，快速應變部隊人員沒有按照指示，反而是在元朗消防局集合，就行動策略作緊急簡報，簡報在零時16分完結。「這些隊伍是公然違反警署命令。為什麼？監警會報告沒有解釋……」外界又發現當晚負責的指揮官與元朗鄉黑關係密切，「這些是不斷產生疑問的東西，有沒有這麼多巧合？」
有關當日參與襲擊的黑社會幫派眾說紛紜，但柳俊江得到的資料顯示，白衣人主要來自元朗區黑社會，但亦有為數不少來自屯門。另有熟悉黑社會幫派的人發現，白衣人中竟有數個不咬弦的派系一同辦事，「這代表有更加高的對象要服務」。
「我怎樣都不夠膽說是中聯辦指示這件事，國安法已到。但是（中聯辦）有一個角色令到這件事發生。」香港中聯辦新界工作部部長李薊貽曾在去年7月中的公共場合主動談到，希望愛國愛港的村民不要讓暴徒進入元朗生事。在無綫時曾做中國組記者多年的柳俊江說，中國大陸利用流氓黑社會幫忙執行管治是慣常做法。「因為中聯辦這樣說，政府就不插手、不干預？好難講有直接因果。但當中聯辦這樣說，而警察執法是配合的時候，就令人覺得好奇怪，警察是不是和中聯辦好緊密？你們有無溝通？如果有，是不是不當？如果無，又為何會這樣？」
柳俊江說，新界西各個鄉村都有幾個話事人，組織鬆散混亂，且不時發生紛爭，因此西環或需找尋正式代理人管理，「現在有人選，大家都見到，走出來握手」。
談遠因：丁權與西鐵利益
新書共有七章，後五章重組7‧21全日發生的事件，前兩章則講解事件發生的背景和遠因。「你見到白衣人中好多都是中年人，如果他們後生點的話，這件事亦未必會發生的。」書中第二章的標題是「古惑仔的中年危機」。
新界鄉黑背景可以追溯至1970年代實行的丁屋政策，由最初為解決原居民住屋需要，到80年代經濟起飛，變成丁權利益爭鬥。在80年代成長的一代人，因為丁屋政策得到許多着數，「當時他們都只是20歲，有錢就得。30歲可能在元朗開間酒吧就夠。40歲想上位，見到身邊有些兄弟做鄉長，有些有份可以協調選舉工作，阿爺是不是看重他們呢？鄉村時不時會有交流團，是不是我都可以有這些聯繫呢？不想做死一世爛仔」。
而97年回歸後的鄉事政治轉趨高調，柳俊江了解到回歸前港英政府有個不成文規定，是黑社會不能染指鄉委選舉，「只要被人聞到，就會有人阻止，因為鄉黑」。但回歸之後，政府根本不再理會，「基本上元朗六鄉鄉委會全部都有黑社會關連，你有鄉委會議席，代表你亦會有當然的區議會議席，代表你在地區的防止罪案的滅罪委員會入面亦都有位置。好諷刺是黑社會在滅罪委員會裏面有位置。整件事，你會覺得嘩，原來係咁」。
此外，回歸前警察內部同樣有不成文規定，如果警員在這個鄉村出世，就不可以在該區做事，「但今次事件中，有些大家見到表現好誇張的高級警務人員是出生自元朗的，所以說是和鄉黑一起長大的。難免會令人覺得不舒服」。而柳俊江認為政府絕對有責任和能力，阻止有黑社會背景人士進入鄉事政治事務和警察體系。
還有就是鐵路發展引伸的利益攤分，他解釋為何新界東沒事，新界西卻出事？乃因為新界東一早發展鐵路，「啲餅一早分晒」。但西鐵到2003年12月才通車，而鐵路沿線正是利益所在，「坦白講，早在鐵路沿線規劃的時候，黑白兩道，政府都要管理，不可以放任不管」。
遇襲一刻
7‧21當晚柳俊江原在家中觀看直播，發現白衣人在元朗站內無差別襲擊途人後，決定駕車到元朗站義載市民離開。他先將3名市民載至其他西鐵站，再折返元朗站。凌晨約12時半，白衣人重返元朗站，拉起捲閘，襲擊站內市民，部分白衣人追逐逃奔形點商場的市民。柳俊江在元朗站接駁形點的天橋上奔走時，回過頭來赫然發現一名年輕人被十多名白衣人圍毆。他欲上前阻止，卻已遭5至6名白衣人以鐵通圍毆至頭破血流，頭部需要縫8針。
經簡單包紮後，柳俊江在現場接受傳媒訪問，說起年輕人被打，他淚盈滿眶：「無人幫到他，十幾個人圍住他打。」訪問時回想起當時情景，他說決定上前阻止並不存在選擇，「（我）出事係好慘呀，但如果沒有回頭，可能他（年輕人）真的會死，我無得揀」。他記得被圍毆的時間好漫長。有沒有閃過自己可能會死？「咁又無，因為當你好集中精神被人打的時候，你會好清楚你的傷勢不是致命的，除非他出刀。」
即使遇襲，他仍然認為現場部分市民亦有責任，他親證有一兩名市民言出挑釁一些根本沒看新聞、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原居民，「當然會覺得你們是進來搞事的」。因此，他發現亦有原居民受到挑釁後加入白衣人行列。
故事敘述但都是事實
訪問時他脫下口罩，引來咖啡店內所有顧客的目光，大家議論紛紛。他當記者時，還是人人看無綫新聞送飯的時候。當記者成為新聞主角，是不是仍然可以保持客觀地記錄事件？「我想已經無人是可以客觀去看這件事。我只能夠說，我盡我能力去索取多點資料，當資料有衝突的時候，會找不同來源核實，一些好不確定的資料來源就不寫。」雖然用故事敘事形式書寫，但他強調句句都是真實。
維基百科頁面寫道柳俊江是佛教徒，他聽後，笑得開懷，並否認。他說自己只是喜歡哲學，也愛中西方哲理。書中引言，他引用佛家說話「一心不二」，多數人認為代表事實擺在眼前，只有一途，是不二法門。但他聽過另一個說法是，不要以非黑即白的二元看世界。他信後者。
但你所寫的書不正正是說邪不能勝正的絕對真相嗎？
事實是不是只有一個？「事實亦不止得我一個的，我寫出來仍然有好多空白的東西。一個村民當晚沒有看直播，他行出村口，見到一班年輕人來鬧佢，覺得是黑衣人搞事，這亦是他見到的事實。如果他不去找其他東西去做判斷的話，這個永遠都是他的事實，他會攬住這個事實到人生最後那一秒。」
文//彭麗芳
圖//蘇智鑫、作者提供、資料圖片
編輯//林曉慧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2020年6月21日星期日
【明報專訊】距離7‧21周年尚餘一個月，當晚被白衣人打到頭破血流的柳俊江說，遇襲的每分每秒感受他都記得。
遇襲後他有心理陰影，《鏗鏘集》記者傳來元朗黑夜節目，他沒法看。
他逃避觸及當晚的一切事情。然而，警方和監警會對待真相的態度愈發讓他失望，他選擇直面恐懼，訪問40名當事人，用3個月時間寫成一本書——《元朗黑夜》，重組事發經過。
他的故事版本是這樣：當日鄉黑收到的信息是，將有30分鐘真空期，他們可以為所欲為。
原先只是一場「雞地曬馬，打一兩個人祭旗之後收工」的戲碼，竟因3個意外的觸發點，演變成失控的無差別襲擊。
他並由此牽扯出1970年代丁屋政策、回歸後政府縱容鄉黑、西鐵沿線發展利益爭鬥的深遠禍根：「好多條線，由好遠已經跌了下來，好多本來互不交集的人，卻在這個時間點互相交集，糾纏成了一件事。」
柳俊江2010年離開無綫時29歲，結束8年記者生涯。他說自己性格「是不會望返轉頭」，出書重組7‧21本來不是他的作風。他原先對本地司法制度仍抱一絲希望，靜候數月期望有人公正持平地說明真相，但只見警方肆意顛倒是非，「換個警務處長，就開始作古仔」。去年12月原元朗警區助理指揮官游乃強獲調任新界北刑事調查部，由涉事警官「自己查自己」在7‧21事件中有沒有錯失。去年12月底，警察公共關係科高級警司江永祥以「不代表警隊名義」指出有人帶示威者到元朗站「牽引成件事」；今年3月警務處處長鄧炳強說「7‧21下午已有暴徒打人」，「亦有暴徒在車廂打人」；而5月終於出爐的監警會報告更是倒轉黑白，說是因為黑衣人和白衣人集體毆鬥引發事件。
柳俊江認為自己作為7‧21當事人，必須阻止歷史遭扭曲。今年4月，他在facebook刊出帖文徵集目擊者，數天內收到幾百個電郵，他篩選其中40多個當事人進行深入面談和電話訪問。除了當晚在元朗西鐵站列車、月台和大堂的目擊者，還包括當日很早已經在「雞地」的居民、深夜仍在英龍圍和南邊圍的人，甚至是混在白衣人裏面「八卦」的人，亦有圍村長輩和退休高級警務人員等。
曬馬變襲擊是意料之外
當日收到「吹雞」短訊的嘍囉、資深原居民代表、區議員、退休警務人員都收到同樣消息：「（在元朗站）有30分鐘真空期，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綜合所得資料，柳俊江深信當晚的計劃就只是「雞地曬馬，打一兩個人祭旗之後就收工」。因此，他相信白衣人後來在月台襲擊市民是意外，他自己受到襲擊是意外，整件事的升級都是意料之外。
他歸納出當晚有3個重要觸發點，包括約晚上9時50分一名廚師在元朗鳳攸北街被白衣人暴打，令外界開始關注元朗事態，並嘗試作出呼籲，包括召集市民聲援。第二是晚上約11時元朗站入閘機外有白衣人和閘內市民發生衝突，「無預料當時會有新聞直播、有立法會議員在場、會有市民反抗」。第3個觸發點，是午夜時分一名黑社會老大疑在追打市民時突然心臟病發，「這是好大的觸發點，令事情好失控」。他了解到，其實好多白衣人根本不認識這名老大是何人，但卻給予黑社會一個藉口，高呼「報仇」進行無差別襲擊。「我那時遇襲，正正是因為他們這個報仇的想法所促成的。」
柳俊江反覆翻看當日的直播影片，特別集中留意眾人的表情，「我會見到好多人的表情告訴我，他們心想『×街啦，出事啦』。我指的不是受害人，而是白衣人和警察」。他見到月台有一班白衣人想阻止其他人衝進列車打人，但卻無力阻止，「而想阻止的白衣人應該是輩分相對高少少的」。他認為古惑仔的習性是愈夜愈失控，以及只要有一個人做，就會跟住做。
及後時任元朗警區助理指揮官游乃強凌晨到達現場，人們記得他向記者表示見不到有人持有攻擊性武器，但對於柳俊江來說，更深刻是游乃強抵達現場那時表現出的慌張和慌亂，「我留意到他有幾分鐘不知所措，是之後被人鬧了幾句才反抗，決定攬抄」。
警方不合邏輯地不作為
「整件事最大責任都是警察。」警方事前知道白衣人行動？有份參與策劃？「我不可以這樣說，我只可以說有些黑社會收到的信息是有30分鐘真空期，而警察的39分鐘和這件事是好奇怪地巧合。」警方事後在記者會解釋，7‧21首先到達元朗站的警員發現情况非他們能夠控制，遂決定離開現場，要求增援，防暴警員在接報後39分鐘抵達元朗站。
但早在當日中午，區議員已經和警察通報有傳言黑社會召集成員行動，警方亦回覆指已安排警力。但自傍晚6時半開始，大批白衣人手持藤條和木棍聚集在鳳攸北街，發生廚師被毆打事件；晚上10時48分白衣人走進元朗站進行第一次無差別襲擊市民，直至晚上11時15分，警隊才高調派人到場，當時白衣人已經散去。
元朗經歷了近5小時無警時分。
監警會報告指出，警車當晚曾多次駛經鳳攸北街，由於警方沒有觀察到任何破壞社會安寧或犯罪行為，所以未有行動。柳俊江直斥，就算沒發現現場有違法行為，見到一大班白衣人聚集，都可以下車嘗試了解，「但什麼都沒做，連響號都沒有。我不夠膽說警察有份策劃，但警察的不作為促使這件事的發生和惡化。而這一種不作為是非常不合乎邏輯、不合乎正常大家對警察的要求」。
警員公然違抗警區指令
監警會報告記錄當晚11時25分，即警隊第一次高調抵達元朗站後，元朗警區行動室指示快速應變部隊在完成處理元朗站情况後，於附近進行高調巡邏。不過，快速應變部隊人員沒有按照指示，反而是在元朗消防局集合，就行動策略作緊急簡報，簡報在零時16分完結。「這些隊伍是公然違反警署命令。為什麼？監警會報告沒有解釋……」外界又發現當晚負責的指揮官與元朗鄉黑關係密切，「這些是不斷產生疑問的東西，有沒有這麼多巧合？」
有關當日參與襲擊的黑社會幫派眾說紛紜，但柳俊江得到的資料顯示，白衣人主要來自元朗區黑社會，但亦有為數不少來自屯門。另有熟悉黑社會幫派的人發現，白衣人中竟有數個不咬弦的派系一同辦事，「這代表有更加高的對象要服務」。
「我怎樣都不夠膽說是中聯辦指示這件事，國安法已到。但是（中聯辦）有一個角色令到這件事發生。」香港中聯辦新界工作部部長李薊貽曾在去年7月中的公共場合主動談到，希望愛國愛港的村民不要讓暴徒進入元朗生事。在無綫時曾做中國組記者多年的柳俊江說，中國大陸利用流氓黑社會幫忙執行管治是慣常做法。「因為中聯辦這樣說，政府就不插手、不干預？好難講有直接因果。但當中聯辦這樣說，而警察執法是配合的時候，就令人覺得好奇怪，警察是不是和中聯辦好緊密？你們有無溝通？如果有，是不是不當？如果無，又為何會這樣？」
柳俊江說，新界西各個鄉村都有幾個話事人，組織鬆散混亂，且不時發生紛爭，因此西環或需找尋正式代理人管理，「現在有人選，大家都見到，走出來握手」。
談遠因：丁權與西鐵利益
新書共有七章，後五章重組7‧21全日發生的事件，前兩章則講解事件發生的背景和遠因。「你見到白衣人中好多都是中年人，如果他們後生點的話，這件事亦未必會發生的。」書中第二章的標題是「古惑仔的中年危機」。
新界鄉黑背景可以追溯至1970年代實行的丁屋政策，由最初為解決原居民住屋需要，到80年代經濟起飛，變成丁權利益爭鬥。在80年代成長的一代人，因為丁屋政策得到許多着數，「當時他們都只是20歲，有錢就得。30歲可能在元朗開間酒吧就夠。40歲想上位，見到身邊有些兄弟做鄉長，有些有份可以協調選舉工作，阿爺是不是看重他們呢？鄉村時不時會有交流團，是不是我都可以有這些聯繫呢？不想做死一世爛仔」。
而97年回歸後的鄉事政治轉趨高調，柳俊江了解到回歸前港英政府有個不成文規定，是黑社會不能染指鄉委選舉，「只要被人聞到，就會有人阻止，因為鄉黑」。但回歸之後，政府根本不再理會，「基本上元朗六鄉鄉委會全部都有黑社會關連，你有鄉委會議席，代表你亦會有當然的區議會議席，代表你在地區的防止罪案的滅罪委員會入面亦都有位置。好諷刺是黑社會在滅罪委員會裏面有位置。整件事，你會覺得嘩，原來係咁」。
此外，回歸前警察內部同樣有不成文規定，如果警員在這個鄉村出世，就不可以在該區做事，「但今次事件中，有些大家見到表現好誇張的高級警務人員是出生自元朗的，所以說是和鄉黑一起長大的。難免會令人覺得不舒服」。而柳俊江認為政府絕對有責任和能力，阻止有黑社會背景人士進入鄉事政治事務和警察體系。
還有就是鐵路發展引伸的利益攤分，他解釋為何新界東沒事，新界西卻出事？乃因為新界東一早發展鐵路，「啲餅一早分晒」。但西鐵到2003年12月才通車，而鐵路沿線正是利益所在，「坦白講，早在鐵路沿線規劃的時候，黑白兩道，政府都要管理，不可以放任不管」。
遇襲一刻
7‧21當晚柳俊江原在家中觀看直播，發現白衣人在元朗站內無差別襲擊途人後，決定駕車到元朗站義載市民離開。他先將3名市民載至其他西鐵站，再折返元朗站。凌晨約12時半，白衣人重返元朗站，拉起捲閘，襲擊站內市民，部分白衣人追逐逃奔形點商場的市民。柳俊江在元朗站接駁形點的天橋上奔走時，回過頭來赫然發現一名年輕人被十多名白衣人圍毆。他欲上前阻止，卻已遭5至6名白衣人以鐵通圍毆至頭破血流，頭部需要縫8針。
經簡單包紮後，柳俊江在現場接受傳媒訪問，說起年輕人被打，他淚盈滿眶：「無人幫到他，十幾個人圍住他打。」訪問時回想起當時情景，他說決定上前阻止並不存在選擇，「（我）出事係好慘呀，但如果沒有回頭，可能他（年輕人）真的會死，我無得揀」。他記得被圍毆的時間好漫長。有沒有閃過自己可能會死？「咁又無，因為當你好集中精神被人打的時候，你會好清楚你的傷勢不是致命的，除非他出刀。」
即使遇襲，他仍然認為現場部分市民亦有責任，他親證有一兩名市民言出挑釁一些根本沒看新聞、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原居民，「當然會覺得你們是進來搞事的」。因此，他發現亦有原居民受到挑釁後加入白衣人行列。
故事敘述但都是事實
訪問時他脫下口罩，引來咖啡店內所有顧客的目光，大家議論紛紛。他當記者時，還是人人看無綫新聞送飯的時候。當記者成為新聞主角，是不是仍然可以保持客觀地記錄事件？「我想已經無人是可以客觀去看這件事。我只能夠說，我盡我能力去索取多點資料，當資料有衝突的時候，會找不同來源核實，一些好不確定的資料來源就不寫。」雖然用故事敘事形式書寫，但他強調句句都是真實。
維基百科頁面寫道柳俊江是佛教徒，他聽後，笑得開懷，並否認。他說自己只是喜歡哲學，也愛中西方哲理。書中引言，他引用佛家說話「一心不二」，多數人認為代表事實擺在眼前，只有一途，是不二法門。但他聽過另一個說法是，不要以非黑即白的二元看世界。他信後者。
但你所寫的書不正正是說邪不能勝正的絕對真相嗎？
事實是不是只有一個？「事實亦不止得我一個的，我寫出來仍然有好多空白的東西。一個村民當晚沒有看直播，他行出村口，見到一班年輕人來鬧佢，覺得是黑衣人搞事，這亦是他見到的事實。如果他不去找其他東西去做判斷的話，這個永遠都是他的事實，他會攬住這個事實到人生最後那一秒。」
文//彭麗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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