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9-甜蜜的復仇:不絕如縷

甜蜜的復仇:不絕如縷
2020年4月19日星期日


【明報專訊】連戲院都無法進場的日子,讀着黃愛玲新書《戲夢餘音》兩冊,多少是無法補償的安慰,似乎也教人學懂安靜,但重讀收錄在「夢餘篇」幾篇原本寫在電影節場刊的文章,只覺怵目驚心。

時值主權移交前的日子,當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還是簡單分類了亞洲電影和世界電影,黃愛玲完了藝術中心的工作,就走到電影節負責策劃亞洲電影部分。電影節本來就是一場萬花筒,大師新秀,前衛傳統,要觸及當前流行也不忘經典,選片人在試映室,或者在電腦前看試片看到天昏地暗,調動腦內電影知識和理解,選擇哪部電影,不選擇別一部電影,就算再大愛包容也好,也無法包裹全世界所有電影,選片人都是吃了黃連的啞子,除了序言裏少少的話語外,原則也不見得有解釋的理由,但套句邁克的話,當時是相信每一部選擇都是好電影的日子,只望觀眾可以一目何處是好。

「獨立自主的選片原則」、「喧鬧的荒涼」、「心照不宣」,幾個標題背後沒有寫出來的是不能想像的政治較勁,不過,電影節又怎會不是政治較量場域,單單說台灣電影和中國電影都是1980年代才正式在電影節裏現身已經是一例,但那也是兩地有新浪潮和第五代登上國際舞台的時候,那一段三地電影人同場交流的美話如神話一樣。


選片人的道德與原則

中國電影在8964之後出現了所謂地下電影,任教北京電影學院的張獻民曾寫過1990年代的中國禁片,說一部電影被禁與作品好壞,題材並沒有直接關係,田壯壯關於文革的《藍風箏》是禁片;張元描寫的北京同志群體的《東宮西宮》是禁片,但賈樟柯《小武》和王小帥《冬春的日子》又何禁之有?禁片只是指電影完成後未經審查機構審查通過。那幾年,因為黃愛玲等人堅持讓這些「地下電影」放映,原本選擇了,又得到廣電局通過審查的電影都退出參展,1990年代如是,現時由中共中央宣傳部掌控中國的國家電影局也一直沒有變,政權同樣頑固,暗含潛台詞當然是官方的不滿,片主和導演哪有不參展的理由?但當時也不會做出什麼干預,不會像現在連一句問句都成為指摘你是港獨台獨,迫於要你表態。但選片人自有她們的道德和原則,底線屢次牴觸,黃愛玲就選擇了她對此的抗議方法,離職。

這是否一個值得令人懷念的時候?有選擇默默做事的自由,不需急着表態與專業無關的事,亦可有明哲保身選擇退場的空間。或者回頭來看,正因為離職後,黃愛玲才更勤於電影寫作,才會有後來幾本著作和編著,亦因此才會有對我們這一輩,每當提起黃愛玲這名字,是曾經代表觀看電影的標準與路標,如數家珍漫談經典至愛,抒情化散文從不夾雜苦澀的理論,讀着會令你走入電影的共和國,與現實可保持點點距離。而《戲夢餘音》也補充了她不少面向,亦如何變得洗練,更具自信的落筆,看着她寫《刺客聶隱娘》中的夢,還是對《小城之春》的執迷不悟,都是她所獨有的。生前留下的三冊集子,更是一個專業影迷模範,而她作為研究者、策展人,甚至是「政治」,亦不是她人生上的孤例。


文字先於光影體驗

愛電影的人不免都有偏愛,更有視一些導演作供奉的位置,那麼,黃愛玲的電影萬神殿,是小津安二郎伊力盧馬阿巴斯和民國電影的混合體。要說,還有舒琪、李焯桃、王瑞祺,後來的湯禎兆和羅展鳳等人,都是個人成長時餵養電影的啟蒙,在電影沒有普及到在網上胡亂也找到的時代,往往是文字先於光影體驗,看着各門各派看家本領來走影迷路。後來與外國影迷友人們聊天,才發覺她們那一代影響之深幾乎成為了個人看電影的法則,似乎逃離了這群諸神底下,就稱不上好電影了,從前是牙牙學語,習慣下來就會成為不好的陋習,因為事實上,當有人以古典荷李活時期為電影高峰,視塔可夫斯基、費里尼、英瑪褒曼是電影界的聖三位一體,也會有人對恐怖電影有一份源於個人生命的沉迷和執著,在商業電影中理出獨有的人生觀點,電影世界大得足夠能讓人安身其位,例如,現在我會更想投入利維特柏度哥斯達莒哈絲史特勞普和蕙葉夫妻那更冷峻邊緣,隱晦幽暗的電影世界裏頭。然而,再讀黃小姐的文字令人格外珍重之處,也不應該是懷念那單純美好時光。


文//何阿嵐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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