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4-拆解「原油寶」爆煲之謎
拆解「原油寶」爆煲之謎
2020年4月24日
信報財經新聞
中國銀行（03988）「原油寶」爆煲事件轟動國際，據估計該行及其客戶虧損超過300億元人民幣，可能成為「負油價」最大輸家之一。最慘的是內地大批散戶曾雀躍投資十多萬至數百萬元人民幣於這款標榜「無槓桿」的產品，原以為最壞不過total lost，豈料周三早上睡醒，很多人發現自己的銀行賬戶變成負數，淪為「千萬負翁」。這宗慘案究竟如何發生？現在又怎樣收科？可分為五個角度拆解。
一、跨境炒油：「原油寶」產品由中行於2018年1月推出，其背景是在內地資本管制下，散戶無法直接參與國際期油市場，所以該產品可說扮演一道橋樑，利用中行的境外賬戶，讓散戶也能夠買賣國際期油。根據章程，這是一款「實倉操作」而非「虛擬追蹤」產品，當散戶下達買賣指令，中行境外賬戶將同步執行（儘管有些微時滯），該行從中賺取幾個巴仙管理費。同時，該產品不使用額外槓桿，並設定了20%平倉線，即客戶本金虧損達到80%時，便會強制斬倉離場。
未設強制提早轉倉安排致禍
正因如此，「原油寶」一如銀行員工向客戶推銷，看來是頗為穩健、保守的投資產品，理論上最多蝕掉80%本金，未致「渣都冇」，不會輸入肉倒欠債。再加上這是內地極少數能夠染指期油投資的渠道，特別是今年3月國際油價大跌後，吸引大批散戶透過這款產品嘗試「撈底」。
二、設計缺陷：當然，「原油寶」並非獨一無二，包括工行（01398）、建行（00939）、民行（01988）等都有推出同類產品，但今次只得「原油寶」出事，關乎該產品的設計細節。簡單來說，絕大部分追蹤期油的投資產品甚少等到每月結算日才轉倉，而是會提早幾日至一星期不等，避免last moment發生意外。但「原油寶」或因標榜實倉操作，給予客戶猶如華爾街專業期油炒家的自由度，故未設強制提早轉倉安排，直到結算日收市前，始為未下指令的客戶執行轉倉。
這原本也問題不大，皆因以往風平浪靜時，每個月期油差價有限，在結算日轉倉亦一直執行暢順。但最近風高浪急，5月份和6月份期油差價一度超過20美元，且中行在4月21日收市前轉倉時，大部分交易者早已離場避風險，在場內根本找不到足夠對手盤為5月份期油平倉。根據交易所機制，收市後時段轉入TAS（Trade at Settlement，結算價交易）模式，期間即便外部投資者看到「負油價」有意接貨，也無法入場，只剩下場內持牌機構仍能參與交易，這讓潛在接貨者的議價力更強，待平倉者恍如肉隨砧板上。
三、創造歷史：根據市場資料，當日有7708萬桶5月份期油以TAS方式，集體按收市價負37.63美元平倉，假設平均開倉價為20美元，總虧損額達44.4億美元，約合314億元人民幣。如此巨大規模TAS平倉屬極罕見情況，而至今未聞其他機構或產品「出事」，所以市場人士估計這7708萬桶很大部分來自「原油寶」。亦可以說，當日震動全球之負37.63美元收市價，很大程度由中行親手創造，事關若非在收市後大規模TAS集體平倉，油價未必「負」得這麼深（如果提早幾個小時分批平倉，可能在負5美元、負10美元時已有大批投資者入場接貨）。
再者，正如一些網民指出，中國現為全球最大買油國，每年真金白銀從海外購買逾30億桶石油，中行若有應急方案，大可放棄現金平倉而選擇現貨交收，再把石油轉售予「三桶油」（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運回中國，總好過現在要每桶倒貼37.63美元。
四、巨虧誰屬：如上所述，「原油寶」是使用中行境外戶口實倉操作，今回該戶口不免嚴重虧損，最要命的是扣除客戶本金後，在0美元至負37.63美元這部分的損失究竟由誰「孭飛」。目前內地已有最少300名散戶組成了「維權聯盟」，有人用500萬元人民幣本金投資「原油寶」，周三睡醒後發現賬戶結餘為負900多萬元人民幣，頓成「千萬負翁」，還被中行連環短訊和電話催促「填數」。
輸凸被追數恐變政治問題
暫時看來，客戶和中行雙方「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客戶堅稱「原油寶」章程列明虧損50%時會警告，虧損80%時將強制平倉，但今次既無警告，亦沒及時平倉，涉違反章程，沒理由要客戶承擔額外損失。但有中行人員找出「原油寶」章程的細字條款，聲稱只會在中國時間8時至22時期間執行警告和強制平倉動作，當日跌穿50%和80%界線時已是翌日凌晨，所以中行未有違反章程。
五、政治問題：此事涉及規模太大，已不能單純從條文和法律角度看待。尤其是銀行客戶購買標榜為「無槓桿」的產品，居然嚴重「輸凸」而被追數填倉，可說聞所未聞，恐會對銀行業形象造成很大傷害。同時，「原油寶」參與者以散戶為主，他們投資十多萬至數百萬元人民幣，現在不但血本無歸，更欠下巨債，簡直晴天霹靂，部分人難保不會做出激進行為。
特別是在中國特殊國情下，很多事情都可變成政治問題。中行屬於巨型國有銀行，加以內地銀行業向來被詬病為賺錢太多（六大行2019年合計利潤達1.1萬億元人民幣）。該行今趟就算在章程上「無懈可擊」，在推銷產品時又是否無可抽秤？所以到了最後，中行或需承擔部分損失兼找人問責。
實際上，以中行去年淨資產和純利分別達2萬億和2019億元人民幣，假如今次硬食全數最多300多億元人民幣損失，亦未致於構成致命打擊，更何況實際虧損未必這麼多。經一事長一智，中國不論金融機構抑或散戶，在國際商品期貨市場上仍屬初哥，難免要交學費，汲取教訓後，下次應該會更加醒目。
(編者按：高天佑著作《中產必須死》現已發售)
信報財經新聞
2020年4月24日
信報財經新聞
中國銀行（03988）「原油寶」爆煲事件轟動國際，據估計該行及其客戶虧損超過300億元人民幣，可能成為「負油價」最大輸家之一。最慘的是內地大批散戶曾雀躍投資十多萬至數百萬元人民幣於這款標榜「無槓桿」的產品，原以為最壞不過total lost，豈料周三早上睡醒，很多人發現自己的銀行賬戶變成負數，淪為「千萬負翁」。這宗慘案究竟如何發生？現在又怎樣收科？可分為五個角度拆解。
一、跨境炒油：「原油寶」產品由中行於2018年1月推出，其背景是在內地資本管制下，散戶無法直接參與國際期油市場，所以該產品可說扮演一道橋樑，利用中行的境外賬戶，讓散戶也能夠買賣國際期油。根據章程，這是一款「實倉操作」而非「虛擬追蹤」產品，當散戶下達買賣指令，中行境外賬戶將同步執行（儘管有些微時滯），該行從中賺取幾個巴仙管理費。同時，該產品不使用額外槓桿，並設定了20%平倉線，即客戶本金虧損達到80%時，便會強制斬倉離場。
未設強制提早轉倉安排致禍
正因如此，「原油寶」一如銀行員工向客戶推銷，看來是頗為穩健、保守的投資產品，理論上最多蝕掉80%本金，未致「渣都冇」，不會輸入肉倒欠債。再加上這是內地極少數能夠染指期油投資的渠道，特別是今年3月國際油價大跌後，吸引大批散戶透過這款產品嘗試「撈底」。
二、設計缺陷：當然，「原油寶」並非獨一無二，包括工行（01398）、建行（00939）、民行（01988）等都有推出同類產品，但今次只得「原油寶」出事，關乎該產品的設計細節。簡單來說，絕大部分追蹤期油的投資產品甚少等到每月結算日才轉倉，而是會提早幾日至一星期不等，避免last moment發生意外。但「原油寶」或因標榜實倉操作，給予客戶猶如華爾街專業期油炒家的自由度，故未設強制提早轉倉安排，直到結算日收市前，始為未下指令的客戶執行轉倉。
這原本也問題不大，皆因以往風平浪靜時，每個月期油差價有限，在結算日轉倉亦一直執行暢順。但最近風高浪急，5月份和6月份期油差價一度超過20美元，且中行在4月21日收市前轉倉時，大部分交易者早已離場避風險，在場內根本找不到足夠對手盤為5月份期油平倉。根據交易所機制，收市後時段轉入TAS（Trade at Settlement，結算價交易）模式，期間即便外部投資者看到「負油價」有意接貨，也無法入場，只剩下場內持牌機構仍能參與交易，這讓潛在接貨者的議價力更強，待平倉者恍如肉隨砧板上。
三、創造歷史：根據市場資料，當日有7708萬桶5月份期油以TAS方式，集體按收市價負37.63美元平倉，假設平均開倉價為20美元，總虧損額達44.4億美元，約合314億元人民幣。如此巨大規模TAS平倉屬極罕見情況，而至今未聞其他機構或產品「出事」，所以市場人士估計這7708萬桶很大部分來自「原油寶」。亦可以說，當日震動全球之負37.63美元收市價，很大程度由中行親手創造，事關若非在收市後大規模TAS集體平倉，油價未必「負」得這麼深（如果提早幾個小時分批平倉，可能在負5美元、負10美元時已有大批投資者入場接貨）。
再者，正如一些網民指出，中國現為全球最大買油國，每年真金白銀從海外購買逾30億桶石油，中行若有應急方案，大可放棄現金平倉而選擇現貨交收，再把石油轉售予「三桶油」（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運回中國，總好過現在要每桶倒貼37.63美元。
四、巨虧誰屬：如上所述，「原油寶」是使用中行境外戶口實倉操作，今回該戶口不免嚴重虧損，最要命的是扣除客戶本金後，在0美元至負37.63美元這部分的損失究竟由誰「孭飛」。目前內地已有最少300名散戶組成了「維權聯盟」，有人用500萬元人民幣本金投資「原油寶」，周三睡醒後發現賬戶結餘為負900多萬元人民幣，頓成「千萬負翁」，還被中行連環短訊和電話催促「填數」。
輸凸被追數恐變政治問題
暫時看來，客戶和中行雙方「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客戶堅稱「原油寶」章程列明虧損50%時會警告，虧損80%時將強制平倉，但今次既無警告，亦沒及時平倉，涉違反章程，沒理由要客戶承擔額外損失。但有中行人員找出「原油寶」章程的細字條款，聲稱只會在中國時間8時至22時期間執行警告和強制平倉動作，當日跌穿50%和80%界線時已是翌日凌晨，所以中行未有違反章程。
五、政治問題：此事涉及規模太大，已不能單純從條文和法律角度看待。尤其是銀行客戶購買標榜為「無槓桿」的產品，居然嚴重「輸凸」而被追數填倉，可說聞所未聞，恐會對銀行業形象造成很大傷害。同時，「原油寶」參與者以散戶為主，他們投資十多萬至數百萬元人民幣，現在不但血本無歸，更欠下巨債，簡直晴天霹靂，部分人難保不會做出激進行為。
特別是在中國特殊國情下，很多事情都可變成政治問題。中行屬於巨型國有銀行，加以內地銀行業向來被詬病為賺錢太多（六大行2019年合計利潤達1.1萬億元人民幣）。該行今趟就算在章程上「無懈可擊」，在推銷產品時又是否無可抽秤？所以到了最後，中行或需承擔部分損失兼找人問責。
實際上，以中行去年淨資產和純利分別達2萬億和2019億元人民幣，假如今次硬食全數最多300多億元人民幣損失，亦未致於構成致命打擊，更何況實際虧損未必這麼多。經一事長一智，中國不論金融機構抑或散戶，在國際商品期貨市場上仍屬初哥，難免要交學費，汲取教訓後，下次應該會更加醒目。
(編者按：高天佑著作《中產必須死》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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