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6-街知巷聞:料壆,福德宮,西洋畫與中式窗

街知巷聞:料壆,福德宮,西洋畫與中式窗
2020年4月26日星期日


料壆村內福德宮小巧別緻。(潘曉彤攝)

【明報專訊】前往料壆的路上,我們邊走邊猜想着料壆的取名,當中的「料」與客家人流徙、暫時停留的「留」字有沒有關係。

梧桐河在側,遙望河色,彭玉文憶起多年前落馬洲支線計劃興建時,一條架空車橋差點就要橫越塱原濕地。

他這位「教書先生」率領同學仔策劃一套話劇,扮演棲息雀鳥,設想要跟鐵路公司代表表達心聲。

計劃後來在多方反對下擱置,改成鑽挖隧道,如今從上水前往落馬洲的乘客,在地底經歷黑暗的一段,其實換來了生態的光明。


一河相隔 遙望羅湖

反正就在附近,也不怕多走一段路到馳名的豆品店看看。鐵棚撐起了像單車棚般的偌大空間,木枱並排,每張都圍滿了膠櫈,像學校飯堂的熱鬧格局,但飯堂像是處於學校假日時光,幾乎沒人,只留下無法把所有角落都照遍的冷清日光。十四元的豆花放題在平日早晨沒有吸引太多遊人,以為是疫情影響,看店的姨姨邊把半豆卜放到磅上秤,邊告訴我,「呢排生意好咗好多,禮拜一至五好似做緊禮拜六日咁,塞爆場,做唔切嗰隻!」最近很多人跑到郊區,以前每天只做一兩桶豆花,現在最少十桶。天氣開始熱,雪櫃不夠,即使豆花只有熱的,也無減遊人嗜吃的熱情。

竹君在每天簡報會上的呼籲,我銘記於心,因此沒有除下過口罩,把豆品店只當作走馬看花的景點,便繼續行程。沿梧桐河走回頭路,拐了個彎便走到了得月樓警崗,看見一橋之隔的羅湖口岸,對岸不明所以的傳來一聲聲集體操練叫喊。因為封關,月台已空無一人,這邊的警員也在警崗裏閉目養神。


馮姓村落

料壆村口的小斜坡上有一墳地,同行的司徒永德指說那是典型客家的「二次葬」,客家人會將先人骸骨,在埋葬若干年後擇吉日鑿開墳地,把遺骨拾起放進旁邊的儲骨罈。安詳的風水墳地下,籃球場可以傳來撲通撲通的拍球聲,但這天無人打球,村裏非常寧靜。

料壆村屋的外貌大致上與其他村落無異,有雜草蔓生、殘留「家膝為安」雕刻的失修的樓房,亦偶見有髹上白油的新房屋,散發歐式氣派。據知料壆是馮姓村落,我們在西式村屋門前駐足,遇上路過的村民馮叔叔,他竟熱情問我是不是想租,說可以代我問問,「呢度啲屋好好住啊,租又唔係貴,四五千蚊好平,車來到門口」。

西洋風村公所
村路窄而長,村的正中央有一座兩層高的「永諾堂」,昔日是書塾,後來重建,現為村公所。「永諾堂」有尖頂,尖頂兩側延展平整的邊線,雖然鋪上的是中式樓房常見的橙紅瓦片,但配上二樓的小陽台,使這座擁有中式名字的建築帶着一點西洋風。

沿着村的中軸線直走,便到達福德宮。這福德宮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座,雕花的黑色圓石柱襯托出氣派,兩側的中式小圓窗有竹狀裝飾,旁邊卻懸掛着西洋靜物油畫。彭玉文記得當料壆仍屬禁區範圍的十多年前,村裏屋宇零丁,許多村民為了謀生移民海外。如今西洋建築風格,猜測是回流華僑的審美觀影響。在村側的涼亭背後,是前往下一站馬草壟的上山路線。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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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料壆猜想
初次被料壆吸引,是在地圖上:料壆村因有大石磨、雙魚河、深圳河、蛇山為藩籬,隔離俗世,方圓一兩公里之內別無聚落,是全港平地人口密度最低地區之一,廣闊田疇間有疏落樹林,塘面曲折多變,官方地圖上載「雙孖鯉魚」一名,引人遐思。這世外桃源,草木雀鳥昆蟲少受人為影響,遠離污染源,可會是稀有品種聚集的棲息地?多年前在不同季節到訪,鑽入可以走和不可以走的小路,深入樹林,行近塘邊,收穫不多。

為何同樣是以田疇樹林魚塘為地景的邊境河岸,同樣貼近深圳鬧市,新田地區包括南生圍、米埔都是物種多樣化之棲地,來到料壆卻變無?這情况是從來如此,還是近來退化而成?我好奇在網上找出1898、1922、1945年由英軍美軍繪製的大比例地圖,見到料壆村面積有擴大,但北面稻田沒變化,大小魚塘皆不見。可以推斷,魚塘是戰後才在本來的稻田上開挖的,與南生圍、米埔戰前已在灘邊挖泥建壆造田及塘有別。

與「料理基壆」有關?
饒玖才《香港地名探索》沒收入料壆一名,卻有「用途地名」分類,如西貢打蠔墩,如荃灣關門口。後者之門口,便是基壆配套設施——水閘之門口。當年關門口村前是淺灣,在鄉民填海造地期間,要控制沙泥沉積、水質鹹淡、魚蝦收放,都依靠水閘,為精準開關水閘,需要專人當值,於是在閘旁設更亭而建屋定居,數代繁衍,便成一村。在下因此猜想,料壆,很可能如上述地名是動賓詞組,屬「用途地名」,解為「料理基壆」,與「關門口」近義而外延更廣。

但料壆遠離淺海,其地從來無壆,此解顯得荒謬。便又猜想:唯有鍾情於壆,常在心中,才可能把無壆之地命名以壆。料壆馮氏非客家人,所以不走入深山,移民前本居於珠三角一帶沿海農村,族人掌握建壆修壆守壆之技藝,遷到深圳河流域時,后海灣沿海地段由鄧族文族擁有,沙頭角沿海地段被早到客家人佔領,被迫選擇內陸。因馮族掌握料壆技藝,不愁生計,受僱於沙頭角、禾坑、沙田、元朗、米埔各區大族與商人,貢獻於夏思義 P.H.Hase指出的始於1785年,延續至1910年代的新界造地運動。

饒玖才《香港的地名與地方歷史》(2012年)指米埔區有非大地主文姓聚落,稱「壆圍」,由馮氏建立,而料壆亦馮姓,兩馮皆鍾情一「壆」字,如查得兩馮是一脈,則上面的猜想更有說服力。既然村以料壆為榮,心思較少付予農漁,未能建立健康農地漁塘生態環境自是必然,延伸到現在,亦解釋其生物多樣性未及米埔南生圍之原因。

中大哲學博士阮志《入境問禁——香港邊境禁區史》〈功名頗多料壆村〉(2014年)一節指料壆一名,官方載「丁壆」,原名「料博」,把以上的猜想全部否定了。我仍然不放棄,以「壆」字比「博」難寫少用,有違一般地方名的同音字變更,多以易寫常用代替難寫少用之原則,認為仍與基壆有關,於是希望找到族人曾在珠三角海邊有基壆之鄉村定居的證據。不料馮族原籍江南宜興縣,元朝時經珠璣巷入粵,清順治也就是明永曆初年,該族被山賊李萬榮殺害,遂遷寶安西鄉。清初,光裕祖遷河上鄉,後遷今日料壆。以上路線完全是內陸,不經海邊。我再嘗試找出他們以建造基壆為業之證據,亦告失敗:馮族是耕讀傳家,族譜記載,侯興公曾頒鄉賓大飲,出席每年春冬兩次在南頭縣城明倫堂舉行之鄉飲禮,獲官方賞賜袍帶。在明清時期能夠獲得這種榮譽,好比今日精英獲頒授大紫荊勳章。

「了博」‧「丁壆」‧「料壆」
深思熟慮之後,猜想修訂為以下定本:料壆原名「了博」,是耕讀家族心願:希望子孫對人情世故了然於心,而又學識廣博,既出人頭地得鄉賓大飲,又不會得罪黑道遭山賊毒手,卻被官方連錯兩字記錄為「丁壆」,前者是形誤,後是音誤。若干代後,村民發現不妥,要求官方回復原名,但已不知原名寫法,只靠讀法而拼出「料壆」,成為字面上無可解之名。此一猜想,怕比之前的更荒誕。而山賊李萬榮以協助南明永曆帝抗清,佔據新安縣荃灣城門谷及後之鯉魚門魔鬼山聞名,因此李萬榮應該是在新安縣西鄉,而非在珠璣巷殺害馮族的。

文 // 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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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昔日學校 4萬呎果園
料壆村名,不見於《新安縣志》的記載,1899年英國接收新界時的駱克報告也沒有這村的紀錄。直至香港政府在1911年的人口統計資料,才見料壆村登記人口共237人。

料壆村為馮姓本地人建立,據《料壆馮氏家譜》所載,他們族祖在清朝順治初年,曾被巨寇李萬榮屠殺,餘族分別移居東莞和新安西鄉。到了乾嘉年間,馮氏七世祖遷到這裏立村。及後族人繁衍,加建共十二排房屋,但沒建圍門和圍牆。供奉十五世祖文友的祠堂,稱永諾堂,位於第六巷,1998年重建為兩層中西合璧新式建築。圍底的神廳為福德宮,供奉褔德正神,福德宮門前對聯刻有「福垂馮氏;德庇東鄉」。據說昔日每隔五年,村民會在福德宮舉行打醮儀式。

1935年間,村中開辦了「聯慶家塾」學校,後改為「文興學校」。1950年代料壆村有人口四百餘,求學兒童增加,於是在1956年另建新校舍,為紀念馮氏光裕祖,故稱「光裕學校」。學校另闢有一個四萬平方呎的果園,由農林處提供技術援助,嘉道理農會作經費資助,種植果樹三百多株,包括柑桔、檸檬、柚子、黃皮、梅果等,成為當年的模範學校。可惜這學校結束後,十多年前因山泥傾瀉遭到破壞,現已夷為平地改建成球場。

料壆村過去屬於邊境禁區,2005年的《施政報告》中,建議解除邊境禁區土地,料壆村被列為第二階段的邊境禁區縮減範圍;2013年6月10日才開放,現屬上水鄉事委員會。


文 //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14)】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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