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23-何靜瑩：我的老傭人甜姐

何靜瑩：我的老傭人甜姐
《故事人生》
19:56 23/12/2013


我有好幾位閨中密友，年紀最大的比我大60歲，且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知己，她的名字叫甜姐。在我出生前幾個月，我父母聘用了她。在四姊弟當中，甜姐最疼我和弟弟。

每逢佳節，我特別思念這個老朋友。有次跟弟弟一起緬懷過去，發現彼此對甜姐的回憶大不同，也反映了我倆的不同性格。弟弟對甜姐的印象比較單純，是一個小男孩簡單快樂的童年回憶，而我對甜姐的情感卻摻雜着親人+朋友+傭人的元素。

本週我先請弟弟何諾希（Jenkin），描述他心中的甜姐：

我是家中單傳的男丁，甜姐是我接觸的第一個 「非姓何」的女人。她既有傳統中國女性的特質，亦有很突出的劃時代造型 ── 去片！

服裝：正如一般馬姐，她穿的是白色上衣、唐裝長褲和一對她摯愛的涼鞋。但她那雙短絲襪 ── 超短、極短，剛觸及腳跟，與今季各歐洲名牌不遑多讓，分別只是她比潮流跑快了30年！看來 Tom Ford 也要向她朝聖！

髮型：頭髮向後梳，傳統得很。但她並不甘於此等尋常的馬姐 look，有時會出奇不意，把髮腳剪成一個 「奧米加」式貼脖微卷的長度，是今年歐洲天橋上至潮 TB 造型的必備髮式，男女通吃！

除了外形特出，甜姐氣質獨特，性格可愛：她咸濕、鬼馬、感性。


雖然她日復日地在打婦、煮飯、接送我們上學和放學，但她有一種不一樣的「內涵」 ── 煲煙，而且抽得很兇！她不喜歡濾咀，主攻 「Cap是頓」 （即進口煙 「Capstain」 ）。當她點起手上那根香煙，隨著白煙緩緩上升，呆望窗外夜色和離我家不遠的啟德機場上的飛機起降，然後再狠狠地抽一口……你會感覺她心裏頭的那種唏噓、對人生的萬分無奈。她心裡彷彿在唱 「Love is over，讓我再度孤獨……」，但突然又會轉個頭來，大喊一聲：「嗚哇！你們又打架！信唔信我話俾少奶知！」

甜姐雖 「甜」，但她也很 「咸」 ：我的性知識，許多都來自甜姐的性教育。

「甜姐，你為什麼嫁人以後，不生孩子，跑來香港當傭人？」

她冷冷地說：「我們洞房後沒多久他就死了，我可不想跟他家人糾纏，寧可跑來香港，永不回去。」

「甜姐甜姐，什麼是洞房呢？」

「洞房嘛……就是拿著兩根竹筒在房間內不停的 『棟』 來 『棟』 去。」

「這樣就能生孩子嗎？待會我用兩根竹枝在大廳『棟一棟』，也能懷孕嗎？」

「是的！所以你可不要亂試！」

就這樣，小小年紀的我開始對「洞房」有了初次認識。

還有一次，我不經意地發現了甜姐的真正身分。「媽咪說女孩子的胸部隆起，因為日後生了小孩，要給嬰兒餵奶。那為什麼你的胸部怎看都是平平的？」

「因為我沒有生孩子啊！」

「姑姑也沒有孩子，為甚麼她的胸部是隆起的？」

「因為……其實……我是男人！那好了嗎？」

「真的？那我應不應該叫你 『甜哥』 呢？」

「噓！別告訴你媽，我定會被炒！」


當時我心想，也許甜姐真的是男扮女裝來打工。直至現在，甜姐的性別，還是一個謎！

甜姐沒讀過半點書，但她的英語能力不賴。她年輕時曾替外籍人士打工，她的英語，大概就是這樣學回來的。她經常教我和姊姊唱很多經典童謠，其中有一首我們多年來是這樣背頌的：

「思索，媽姑力墮，腰高庵，艾高單。」

這首我們當三字經般唸了一輩子的童謠，長大後有次無意翻到一本童書，才知道原意是：「See-saw，Margaret and Tom，you go up，I go down」！

如今甜姐已過身多年，我很想給她寫這樣的一封信：

甜姐，你好嗎？三家姐突然提出要寫一篇關於你的文章。於是，你的喜、怒、哀、樂，就如電影畫面般一幕幕地在我腦海裏播放。你可有認識甚麼新朋友，和她們一起煲煙，大談你的前塵往事？有沒有提起你那個奀皮多嘴的四官仔？

甜姐，想你！


還記得，在你人生最後的階段 ── 在老人院的那段日子，我不時心血來潮和三家姐一起，或是獨個兒駕車到老人院，殺你一個措手不及，就是要看看你、聽你發牢騷，或是和你說笑一番。雖然你的氣很促，但口才還是 「孔武有力」，真勁！

那次，我特意去到老人院，姑娘說你已走了；我還以為是轉到其他醫院去。原來是：你真的走了。

對不起，我來不及問你走的時候有沒有感到痛楚，我來不及告訴你我的近況，還來不及……

對你的離去，我雖有點忐忑，卻沒半點傷心，因為我知道你最喜歡看見我笑的樣子。小時候每天看着你的背影離去，回東頭村13座你的家睡覺；現在我也彷彿看見你的身影，也和從前一樣，跟你說：「骨拜，甜姐！」

你的造型、英語、咸濕笑話，一切一切，就是要讓我發噱。我也希望留給你的印象，永遠是笑嘻嘻的！

拜拜，甜姐。請記住，我永遠是你最疼的 「薯嘜 boy」！

愛你的四官


2013年1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