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12-登徒:《生命樹》 超越電影超越生命

登徒:《生命樹》 超越電影超越生命
12/7/2011


今屆康城金棕櫚大獎得主《生命樹》,屬導演泰倫斯馬力從影近40年的第五齣電影。泰倫斯馬力一直是電影藝術家,影像哲人,作品別樹一幟,這與他的哲學背景不無關係。

《生命樹》更是一首影像頌讚詩,影像奇瑰,意象超凡,氣魄宏大,結構嚴密層次豐厚,靈氣洋溢又情感充沛,節奏細水長流,細微處含蓄有緻,清明處如暮鼓晨鐘,整體寧謐祥和,玄而不秘,儼如心靈低訴,追憶逝水年華,可算是泰倫斯馬力至今的不朽傑作。

 整齣電影雖詩意飄逸,但那奇特結構其實毫不含糊,從天地初開直至世界盡頭的時間軸中,包裹著德薩斯州核心家庭奧拜仁的成長、糾紛和苦痛。泰倫斯馬力出神入化的畫外音,具生命氣息的攝影和剪接,捕捉了這一家的生活點滴,既是少年成長和反叛,亦有中年危機和出路,像拼圖式的提問,又營造各自抒發的空間。

明顯地,這個以少年積克成長為主的故事,並不以劇情發展為推動,而是以影像音樂結合畫外音,襯托斷斷續續的逸事,大自然的質樸美麗,傳遞小鎮氛圍、家庭氣氛、父母關係、兄弟情誼以至生活苦樂和天地蒼茫。


母親旁述的「本性」(Nature)「恩慈」(Grace)兩種路向和性格開章,這種二元性卻一直貫穿全片,父嚴/母慈,家庭/個人,天空/泥土,城市/小鎮,生命/死亡,懷疑/相信,仇恨/寬恕,順從/叛逆,苦難/盼望,永恒/短暫,創造/進化等等。最後一家人超越時空,超越上述的二元對立,在另一國度重遇團圓。

這種迥異於傳統的「敍事」並非罕見,卻被泰倫斯馬力用得精緻動人,細節兼收並蓄,奇章處處,迫使觀眾細心觀賞,尋找細節和因由,刺激疑問和思考,藉細察生活的種種,而反省自身。它要營造是個人的體驗感悟,開放心靈的冥思。

 尤其天和地的對立和統一,在全片重要得揮之不去!全片大部分鏡頭,若不是仰天而視,便是俯瞰地土。母親的天性/神性(全片唯一反自然的鏡頭,她飄逸凌空而舞),和父親的人性(他跟泥土密不可分,人生最大的傷感,是離開自己的土地),兩者在積克身上交纏不休。


它的意義,不僅是父母對子女的影響,教養和道德價值的不同。而是從人生處世的基準,探問那永恒的矛盾和抉擇。是靈性和人性的交戰,感情和理智的衝突,適者生存弱肉強食抑或寬懷大量包容關愛(恐龍的點題)呢?背叛仇恨抑或互相寬恕呢?放浪形駭抑或自我提昇呢?寄望永恒抑或活在當下呢?

泰倫斯馬力的神學觀念,清晰無謬,完全立根於基督教的信仰,卻能兼收並蓄,將神學問題,提昇至詩意的藝術領域。由約伯的苦難懸謎,到生命樹和分辨善惡樹的象徵等(也是本性和恩慈源頭),以至辛潘穿越生命之門和進入天堂等等,刻意隱而不露,含蓄曖昧,很值得細味,手法之高可能連信徒都考起。

但在永恒的世界中放置一個小家庭怱怱數十年,將天地宇宙和塵世人生並置,所為何事呢?泰倫斯馬力的意圖,讓我想起19世紀美國文學家賴夫‧愛默生(R. W. Emerson,1803-1882),他是美國開國後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美國文藝復興的標誌人物,他同樣是哈佛畢業生,修習於神學當過教會工作,後棄神職轉文學,最著名的是倡導了「超越主義」(Transendentalism),認為人要超越感官限制,超越感覺和理性而直接認識真理,而人類世界的一切都是宇宙的一個縮影,大自然正是心靈的反映,探問大自然,就是探問人心。從而引發對天地萬物和創造者的崇敬,亦將人置於宇宙的文本之中,人是主體。

泰倫斯馬力無疑是不折不扣的超越論者,整齣電影便是超越苦難、超越愛恨,超越電影、超越感官,最終是超越自己。


登徒
資深影評人,曾任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副主席,電台電影節目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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