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24-馬家輝:還給你了,又怎樣?

馬家輝:還給你了,又怎樣?
明報2014年4月24日


必須承認,當林雪把雙手放在軑盤上,興高采烈地說「起飛啦!」的時候,我亦是亢奮的。曾經搭過凌晨時分的紅Van,儘管好久好久沒搭了,但仍能想像狂歡之後期待回家的那股焦灼心情,而且沿途有三山五嶽的陌生人,一起在亡命時速裡奔向前方,儘管疲倦,仍覺刺激。

但沒想過紅Van走上的竟是一段驚慄旅程,脫離了熟悉的時空坐標,來到迷離異境,水底有天雲漠漠,人間無路月茫茫,不知今夕何夕,生死未卜,很難不手足無措。更何不斷出現神秘的面具人,似是地獄使者,前來勾魂。

怪不得網友都說這是恐怖片。

然而最大的恐怖或許不在於墮入了迷離異境,而是在墮入異境之後,不知道該如是好;當零就是沒有包袱,但是當一切歸零,那滋味,不見得好受,只因失去坐標,你沒法判斷何去何從。

所以《那夜凌晨》或許同時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在於,你不是整天抱怨香港擁擠嗎?你不是經常吶喊「還我香港!」嗎?你不是常覺綑縛重重嗎?好吧,如汝所願,把一切踢走、搬開、挪去、撕裂,像村上春樹小說的慣常情節,打開二次元時空,讓你直衝進去,讓你來到不知名的境地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把一個空空蕩蕩的香港還給你,在這城市,四下無人,彷彿所有好事壞事都可以從頭再來,這樣子,你,滿足了?開心了?應該謝天謝地了吧?

但好消息總以黯黑打底:在空寂的城市裡,看不見出口處,找不到來時路,城市如廢墟如荒野,當祈許以久的願望忽被達成,當一切真的回到原點,你又能夠做什麼?你又想做什麼?是相濡以沫,抑或互相廝殺?是仇恨怨恨彼此,抑或關懷關顧彼此?是把久違了的光明光輝發揮出用,抑或把壓抑已久的獸性猙獰盡情暴露?

世界末日或許來,或許不來,或許仍有一線生機,或許不會有任何希望,但如神婆惠英紅所說,或因愚昧或因恐懼,在異境裡,在不可知的狀下,「你們提早把世界末日弄來了!」,所以,若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能怪末日;你就是自己的末日。

好消息可能屬於香港人的焦慮心情下的獨特處境,但壞消息,則非香港獨有而是人間男女所須共同面對的普遍抉擇。也就是柏拉圖所說的隱形戒指,戴上了,隱身之後,所有命運皆由自己負責,善的惡的都怪不了別人,都是你的抉擇。紅Van迫使我們直見性命,而這,始是最大的恐怖。(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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