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0-曾曉玲:回應時代,不止政治,達明一派2017的1984

曾曉玲:回應時代,不止政治,達明一派2017的1984
2017年1月20日

文化力場

達明一派——達明一派再開演唱會,更在超過十年後推出新專輯,依然沒迴避記錄黑暗時代,小說《一九八四》亦引發了他們一些創作。(圖:蘇智鑫)


【明報專訊】相隔超過十個年頭,達明一派終於再籌備新專輯,率先派台的新歌,也是舊歌——《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第四度譜上新詞,以另一堆人名拼貼今日香港。一九九○年唱「鄧小平」和「吾爾開希」,達明直到二○一三年還能回內地開演唱會,今年卻在香港開騷也碰釘,找不到贊助,原因「你懂的」。老大哥似乎愈盯愈緊,無怪乎達明一派構思演唱會和新專輯,也從小說《一九八四》取得一些靈感。
《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一九九○年「無大無細超」、二○○四年「有潮有唔潮」、二○一二年「你chok定唔chok」三個版本,第一句都是「鄧小平」,二○一七版「係人定係鬼」改了一粒字,變為「習小平」,恐怕已符合內地禁歌資格。內地音樂網站近日的下架名單中,黃耀明、何韻詩當然中選,不過達明一派不在列。二○一三年達明曾合體在廣州開「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原先在香港開的演唱會中充滿政治元素,到廣州雖有改動,二人稱「可以接受」,但有朋友仍驚訝演唱會辦得成。
黃耀明當時回應說應該開心才對,因為這代表國家開放起來了,「誰料只是開放一陣間」,「本來是件好事,如果內地能容納我們繼續唱這些歌,對內地歌迷或樂壇有好處,代表它可以容納不同聲音。我們過去有到內地演出,大部分可以講可以唱,便以為這個地方有希望,原來不是,它要讓你消失就消失」。


達明一派生命線貼合香港脈搏

今次演唱會沒有贊助,主辦的環球唱片公司也不感意外,因有同樣高調支持雨傘運動的歌手何韻詩被化妝護膚品牌Lancome取消音樂會的先例,達明一派的遭遇亦讓人聯想到與黃耀明多番表明政治立場有關,他說情况令人憂慮和可悲:「很多人喜歡說你們是唱歌的、做演藝的,學咩人講政治吖,我覺得這樣說很ridiculous(荒謬),我們無論做什麼行業,來自什麼背景,也是香港的公民,有權表達對政府或社會的意見,不應因為表達意見就受國家機器的懲罰,這是非常不文明的做法,但這正在發生。由何韻詩到我,牽連到達明一派,如果不想這城市壞下去,大家要繼續撐自己認為值得撐的價值觀,要不然香港就成為人人不敢開聲的地方。」
回望達明一派不同時期的歌,種種愛戀關係也是中港的糾纏結合。八十年代香港人帶點癡情,問「你還愛我嗎?」像個暗戀者忐忑猜疑,怕今夜星光燦爛只是眼前風光,回歸過了幾年,又覺同牀異夢,今時今日,黃耀明形容:「無論是香港或整個世界,也愈來愈似《一九八四》書中的世界。」這部小說就如達明一派的歌,在過去預言未來,也給達明靈感,黃耀明說,三月演唱會的一些演出及新歌會和小說有關係。
達明一派的生命線與香港的脈搏貼合,一九八六年出道於《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後的大時代;八九民運後的一九九○年,他們推出《神經》大碟,《天問》、《十個救火的少年》被視為呼應六四的作品,組合在此時走到頂峰,不久後解散;直到回歸前的一九九六年,再合體出碟開演唱會,九年後的二○○五年,董建華腳痛,特首首次換人,達明出碟The Party開派對。
到了二○一二年梁振英上場,社會氣氛開始大變,反國教運動熾熱,達明一派邀學民思潮在演唱會上合唱Pink Floyd的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黃之鋒在台上帶領台下樂迷大喊「梁振英,撤回﹗」表演瞬間置換成集會,大熒幕的影像以毛澤東頭像等各種政治符號衝擊觀眾。

之後幾年間,馬路被佔過,二○一七年特首選舉又來了,達明一派三十一周年派對會有更多政治元素嗎?
黃耀明連說幾遍「達明一派不只是政治」,「這幾年社會很政治化,就算我們講社會、政治,也希望用不同的方法去講,不想讓大家有審美疲勞,希望是一個可多面去看達明一派的音樂會,不止政治,它只是其中一部分」。他說達明不會粉飾太平,「二○一二年個騷有很多政治、社會的元素,因為我們看到香港將會這樣,香港開始進入一個政治化的社會,我們的演出和音樂也是回應社會。而在這五年間(香港社會)更政治化,是極端政治化,我們唯有繼續回應社會,但不會因此就給大家一個很政治的演出,我反而覺得大家這幾年不斷講,會否很疲倦?」


「這張唱片是讓我們過癮」

這一次達明沒有隔很久再走在一起,但推出新專輯卻睽違了又一個十年,其間兩人走各自的音樂路,樂迷自然想像新歌如何「火花四濺」。談到新碟,劉以達主動多說兩句,「我們一起做新碟的時候,有些東西大家已compromise了,創作格式依然是明哥較注重歌詞,我依然睇住音樂嗰邊」,曲詞仍未完成,他說歌曲創作上「其實很隨意,想到什麼就是什麼,但會有很多結他」,黃耀明補充沒有刻意放進電子元素:「也不是說一定有很多電子,反而寫了很多安靜、有結他的歌。」詞人周耀輝、林夕等依舊是新碟班底,黃耀明說:「我們不會只是要和以前不同,或特別去創新什麼,這不是過了三十一年的達明一派要做,不是要證明我們怎樣創新,這張唱片是讓我們過癮,做了三十幾年朋友,好久沒一起做唱片,做一張唱片來紀念我們三十多年的友誼,多於證明我們有多前衛、多石破天驚,但一定很盡力去做,所以不趕在演唱會之前推出。」

他們還一起到倫敦、柏林尋自己音樂的根。在柏林,達明去訪David Bowie七十年代灌錄專輯Low及Heroes的Hansa Studio,劉以達說像「發緊夢」,他們評價這位巨星時,忽然似兩個少年,剛發現美好新世界,尚未懂得用太多複雜語言來描述,劉以達說「好有型」、「他是火星人」,黃耀明頻說「好勁」、「好勁」,然後也解釋,「好多人覺得死很悲傷,David Bowie卻拿出他有史以來最有野心的作品,在死時發表,好勁」。
去年快將結束時,facebook上已經充斥咒罵二○一六的帖文,人人說受夠這一年巨星一顆顆殞落,太沉痛,哀悼的是偉人,更是自己從他們身上得到的美好,他們走了,彷彿good old days也消失得無蹤無影。黃耀明卻說:「不需要嘆息這些人走了,無疑這是一個時代完結,但新的時代也正來臨,今日的新人是明日的偶像,不需要感嘆從前的偶像、英雄離去,當然是要向他們致敬。」
劉以達輕輕搭一句:「會有接班的人。」他說香港這幾年湧現不少獨立音樂人,「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入到主流,可能他們也不care。現在已不知道什麼是主流」。黃耀明接着說,「分主流非主流在這個世代沒意思」,「internet那麼大,將一首歌放上網,識用社交媒體,可以reach到好多人」。達明一派訪問前,剛在facebook直播,宣傳演唱會賣票的日子。
他們亦請十多個音樂單位重新演繹作品推出《達明一代》專輯,看看名單,觸執毛、假音人、雞蛋蒸肉餅、my little airport……最壞的時代,又看似是最好的時代。黃耀明看得開:「不要只緬懷香港光輝的年代、我們光輝的年代,所以請新一代的人來玩。」


「請新一代的人來玩」

有人當達明一派是本土文化icon,又有人當是懷舊,劉以達亦沒有很在意:「由佢哋點睇。」黃耀明就說:「香港只有很短的歷史和很淺的文化,有人把我們當作本土文化一部分,我當然開心。被看作懷舊也不會不開心,如果有人覺得我們只屬於八十年代,那我們真的來自那個年代,也很驕傲,但不希望只困在八十年代,我們在意的是每次出來可給大家什麼。」
那麼達明一派在這個時代佔個什麼位置?劉以達面有難色:「自己話自己啊?」什麼問題都能答出一番道理的黃耀明亦頓了好一會:「諗下先吓……我們不經常想達明一派在什麼位置,這太過自戀,留待歷史去說,我們只知道未來要怎麼做,深信音樂要記錄時代,將創作提到更高標準,這是一路以來都在做的。」
「希望大家都會回應時代,但大多數人都逃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黃耀明透露,與林夕在談寫一首關於同性婚姻的歌:「台灣在說同性婚姻,我們由《禁色》已開始討論,和林夕傾首歌,在想什麼是一個結婚的理由?為什麼有些人可結有些人不可結,有人想有人不想。」
「願某地方/不需將愛傷害/抹殺內心的色彩
願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將禁色盡染在夢魂外」
我想起黃耀明常說《禁色》並不止說同性戀,也說自由受禁制,兜兜轉轉,這首歌從八十年代到今天,對香港人來說仍然「啱聽」,甚至更加「啱聽」,實在不知算好還是算壞,他苦笑,說歷史在循環。


文:曾曉玲
圖:蘇智鑫、資料圖片
編輯:蔡曉彤
cultur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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