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7-安裕：「費厄潑賴」與正派
安裕：「費厄潑賴」與正派
東西南北
8:47 27/1/2017
■特朗普和林鄭月娥的言論都被批評是有違公平競爭、願選服輸的原則。設計圖片
上屆特首選舉關鍵詞是「僭建」，今屆關鍵詞看情況「中央」九成穩奪冠軍。自從去年以來，「中央稱不會欽點」之說、以至上星期曝光的「中央不任命論」，「中央」都是主角──人們有興趣知道，「中央」期望這是有競爭的選舉抑或投票前一錘定音誰誰誰不得當選的一次？是公平公開公正還是貽笑大方缺公信力的一次？這些何止關乎七百萬人的事，更是世界大事，這一切，都與「中央」有關。問題是，翻來覆去的「中央」之言，哪一個才是北京真正取態？問得再準確一點：誰才是「中央」，是去年那個？是今年這個？是習近平抑或另一人？或者，只是一個姓中名央的人？
選舉是政綱之爭，連民國初年的主義之爭也談不上；小圈子一千二百選委手上有票，手上一票也沒有的幾百萬巿民卻心清目明，世情往往是塘邊鶴站得高看得遠，自是對戰勢了然於胸。觀乎北京對這次選舉已有定義，港澳辦主任王光亞早前說，這是「向市民講清施政理念，通過選舉團結港人」；言語之間更似為這次選舉訂下「規例」，「希望選舉是理性的、健康的，是富有建設性的」。可是這些期許和希望，選戰甫開始即給丟在腦後，政綱履歷俱不管用，而是稱擔心「中央」或不任命當選者。至於場外敲鑼打鼓則是言論自由的彰顯，選舉本質便是如此，一方要大幹快上一方要休養生息，一方要延續路線一方是切莫折騰，兩套理念就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這是選舉的金科玉律，但選舉規例則不可三朝兩頭變了又變，這是鐵律。
不服輸如何取信天下
如今是公元二十一世紀，中國大陸講規矩守法律喊了震天價響十幾年，可是今次上場還未肉搏便說勝了也可能不會加冕。雖然後來幾番解說，然而這些話與中共宣傳依法治國完全兩樣，與前不久習近平在瑞士達沃斯年會的主題演說更是對立，習提到外商投資時稱會「促進公平競爭，讓中國市場更加透明、更加規範」。任何比賽，最關鍵是規則，使得雙方在對稱和公平環境下作賽。可是，如今的爭論在於當參賽一方從初賽到準決賽都沒有身份與資格問題，到了挑戰冠軍寶座一刻，忽然爆出「不任命論」，難免令人質疑公正何在。最後時刻冒出的「中央不任命論」，與北京面對美國貿易保護主義之下的「開放、透明」倡議相比，可謂大相逕庭。
類似這些事，香港社會前不久才隔洋見識，活生生的例子是美國新科總統特朗普，人雖然進了白宮，可是總統職任的合法性被質疑到今天還未完。他說要邊境築牆退出TPP，那是出自政府的行政權力，不滿意的選民可以四年後投票送他走人。但是，特朗普的出事不在於具體政策人們同意與否，而是他競選時說大選若輸了就是投票制度腐朽之故，公開拒絕回應會否承認投票結果。這種作風令到美國上下為之愕然，先不說推銷多年的美式民主以後如何取信天下，而是把二百年的願選服輸規則一腳踢翻揚長而去。到了他人進白宮，再也不提大選投票制度腐朽，如此政治人格道德人格，儘管選後善頌善禱稱美國應該放下歧見團結一致，現實是未來四年不大可能會實現。
政客立場不同政見各異，正常得很，候選人政見相同才是新聞。然而史家更注重選舉是否正派（decent）得體的選舉、候選人是否合乎道德的政治人物，這些不僅是後世評論的根本，而是取得除了選民支持之外，社會認受的核心因素。特朗普是一個完美的反面教材，他的一些前任是正面教材，包括老布殊。老布殊只做了四年總統，任內若說最大功績是第一次波斯灣戰爭大勝而回，鐵幕倒下客觀上雖然發生任內，卻與他基本無關，這一分可以不計。九旬開外的老布殊近年多次染恙入院，民間關切飆升，這不僅是「前總統」身份使然，而是人民對他為人正派的念茲在茲。老布殊離開白宮前留給接任的克林頓一紙短札，更令全國動容，「你的成功是我們整個國家的成功，我將全力支持你」（Your success now is our country's success. I am rooting hard for you.）。舊日時光令人懷緬之處，是烽火焚城生死之時顯露的大氣而不是小器。
香港特首選舉距今只兩個月，這幾十天將是世界關切的幾十天；這會是一場甚麼性質何種形態的選舉，更是眾所矚目焦點。四名熱門參選人，最後必有三人敗選，倘這是合法合理的競選，四人不論勝負都會在香港選舉史留下名字；倘若是在逼迫氛圍下一人得勝而全港皆輸，這樣的不公平顯非社會期待。對於公平競爭，1925年林語堂在《語絲》提到「費厄潑賴」，即英語fairplay的譯音。林先生是這樣寫的：「『費厄潑賴』精神在中國最不易得，我們也只好努力鼓勵，中國『潑賴』的精神就很少，更談不到『費厄』。」文章引起巨大爭論，魯迅一年後寫了一篇〈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具體內容此處不贅。不過，如何真正實現「費厄潑賴」的討論延續近百年至今，論點包括悲觀的「可望而不可即」；也有認為公平規則可以轉化成為共識，到時「費厄潑賴」就有望實現。旨哉斯言，然而揆諸以往，「費厄潑賴」沒有從天上掉下來，若要得臻此境，恐怕靠的便是反省與覺悟，這中間也許要一百年，也許只要一年。
安裕
東西南北
8:47 27/1/2017
■特朗普和林鄭月娥的言論都被批評是有違公平競爭、願選服輸的原則。設計圖片
上屆特首選舉關鍵詞是「僭建」，今屆關鍵詞看情況「中央」九成穩奪冠軍。自從去年以來，「中央稱不會欽點」之說、以至上星期曝光的「中央不任命論」，「中央」都是主角──人們有興趣知道，「中央」期望這是有競爭的選舉抑或投票前一錘定音誰誰誰不得當選的一次？是公平公開公正還是貽笑大方缺公信力的一次？這些何止關乎七百萬人的事，更是世界大事，這一切，都與「中央」有關。問題是，翻來覆去的「中央」之言，哪一個才是北京真正取態？問得再準確一點：誰才是「中央」，是去年那個？是今年這個？是習近平抑或另一人？或者，只是一個姓中名央的人？
選舉是政綱之爭，連民國初年的主義之爭也談不上；小圈子一千二百選委手上有票，手上一票也沒有的幾百萬巿民卻心清目明，世情往往是塘邊鶴站得高看得遠，自是對戰勢了然於胸。觀乎北京對這次選舉已有定義，港澳辦主任王光亞早前說，這是「向市民講清施政理念，通過選舉團結港人」；言語之間更似為這次選舉訂下「規例」，「希望選舉是理性的、健康的，是富有建設性的」。可是這些期許和希望，選戰甫開始即給丟在腦後，政綱履歷俱不管用，而是稱擔心「中央」或不任命當選者。至於場外敲鑼打鼓則是言論自由的彰顯，選舉本質便是如此，一方要大幹快上一方要休養生息，一方要延續路線一方是切莫折騰，兩套理念就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這是選舉的金科玉律，但選舉規例則不可三朝兩頭變了又變，這是鐵律。
不服輸如何取信天下
如今是公元二十一世紀，中國大陸講規矩守法律喊了震天價響十幾年，可是今次上場還未肉搏便說勝了也可能不會加冕。雖然後來幾番解說，然而這些話與中共宣傳依法治國完全兩樣，與前不久習近平在瑞士達沃斯年會的主題演說更是對立，習提到外商投資時稱會「促進公平競爭，讓中國市場更加透明、更加規範」。任何比賽，最關鍵是規則，使得雙方在對稱和公平環境下作賽。可是，如今的爭論在於當參賽一方從初賽到準決賽都沒有身份與資格問題，到了挑戰冠軍寶座一刻，忽然爆出「不任命論」，難免令人質疑公正何在。最後時刻冒出的「中央不任命論」，與北京面對美國貿易保護主義之下的「開放、透明」倡議相比，可謂大相逕庭。
類似這些事，香港社會前不久才隔洋見識，活生生的例子是美國新科總統特朗普，人雖然進了白宮，可是總統職任的合法性被質疑到今天還未完。他說要邊境築牆退出TPP，那是出自政府的行政權力，不滿意的選民可以四年後投票送他走人。但是，特朗普的出事不在於具體政策人們同意與否，而是他競選時說大選若輸了就是投票制度腐朽之故，公開拒絕回應會否承認投票結果。這種作風令到美國上下為之愕然，先不說推銷多年的美式民主以後如何取信天下，而是把二百年的願選服輸規則一腳踢翻揚長而去。到了他人進白宮，再也不提大選投票制度腐朽，如此政治人格道德人格，儘管選後善頌善禱稱美國應該放下歧見團結一致，現實是未來四年不大可能會實現。
政客立場不同政見各異，正常得很，候選人政見相同才是新聞。然而史家更注重選舉是否正派（decent）得體的選舉、候選人是否合乎道德的政治人物，這些不僅是後世評論的根本，而是取得除了選民支持之外，社會認受的核心因素。特朗普是一個完美的反面教材，他的一些前任是正面教材，包括老布殊。老布殊只做了四年總統，任內若說最大功績是第一次波斯灣戰爭大勝而回，鐵幕倒下客觀上雖然發生任內，卻與他基本無關，這一分可以不計。九旬開外的老布殊近年多次染恙入院，民間關切飆升，這不僅是「前總統」身份使然，而是人民對他為人正派的念茲在茲。老布殊離開白宮前留給接任的克林頓一紙短札，更令全國動容，「你的成功是我們整個國家的成功，我將全力支持你」（Your success now is our country's success. I am rooting hard for you.）。舊日時光令人懷緬之處，是烽火焚城生死之時顯露的大氣而不是小器。
香港特首選舉距今只兩個月，這幾十天將是世界關切的幾十天；這會是一場甚麼性質何種形態的選舉，更是眾所矚目焦點。四名熱門參選人，最後必有三人敗選，倘這是合法合理的競選，四人不論勝負都會在香港選舉史留下名字；倘若是在逼迫氛圍下一人得勝而全港皆輸，這樣的不公平顯非社會期待。對於公平競爭，1925年林語堂在《語絲》提到「費厄潑賴」，即英語fairplay的譯音。林先生是這樣寫的：「『費厄潑賴』精神在中國最不易得，我們也只好努力鼓勵，中國『潑賴』的精神就很少，更談不到『費厄』。」文章引起巨大爭論，魯迅一年後寫了一篇〈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具體內容此處不贅。不過，如何真正實現「費厄潑賴」的討論延續近百年至今，論點包括悲觀的「可望而不可即」；也有認為公平規則可以轉化成為共識，到時「費厄潑賴」就有望實現。旨哉斯言，然而揆諸以往，「費厄潑賴」沒有從天上掉下來，若要得臻此境，恐怕靠的便是反省與覺悟，這中間也許要一百年，也許只要一年。
安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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