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3-Angel:藝術,多少惡行假借汝之名

Angel:藝術,多少惡行假借汝之名
2017/1/23 — 10:13


《巴黎最後探戈》片段截圖

為了拍電影,人可以去到幾盡?貝托魯奇1972年《巴黎最後探戈》雞姦戲醜聞,重新回到大眾視線之中。爭議原起,是貝托魯奇2013年在法國電影資料館一段問答,在YouTube被回帶,並迅即遭到多位荷里活巨星於社交媒體上責難。一石激起千重浪。片中,他坦言女主角瑪莉亞施耐德(Maria Scheneider)很恨他,因為他與男主角馬龍白蘭度沒有把臨時起意的「牛油戲」一幕,預先告知施耐德。他說自己內疚,但不後悔,因為「拍電影時,我們應該完全自由……因為我不想瑪莉亞把羞辱演出來,而是感到那種羞辱。」聲聲鏗鏘,彷彿這是個無可奈何的決定。難道為了藝術,導演就可以不擇手段?


導演是木偶大師?

如同所有藝術創作,電影是作者的心血結晶,拼盡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們腦海中的世界與故事呈現出來。但電影不是一個人的事,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導演需要合台前幕後之力,才能追求他心中理想。尤其賦予人物靈魂的演員,就像畫家手中的筆一樣,為劇本注入生命。法語中,導演有時喚作「場面調度者(metteur en scene)」,其實就是指導演在電影中,有如木偶大師般掌控一切的職能。不過,把作者(可以是導演或編劇)藝術想像實現出來,本來也是創作團隊的目標。但有些導演,倒真的把演員當作扯線木偶,不當人看待了。

早在2007年,當時仍在生的施耐德在接受英國《每日郵報》訪問時,就已經說過她在拍攝一刻才知道這場戲的內容,當時馬龍白蘭度說服她說,「不用擔心,他們不過在拍戲。」但她坦言在拍攝時感到很羞辱,「有點覺得被馬龍(白蘭度)和貝托魯奇強姦了」。當年,施耐德只有19歲,這是她首次當女主角,不知道自己能拒絕拍攝劇本沒有的東西,尤其對手是世界知名導演與影星。最後她完成了這場戲,讓貝托魯奇如願以償,把她遭到之羞辱原原本本拍下來。她說:「即使馬龍不是真的做那些事,我眼淚是真的。」但施奈德惱怒,並不只因這場惡名昭彰的強姦戲。歸根究底,她的痛苦來自貝托魯奇之控制慾,為求達到想要效果,不擇手段控制演員的情緒與演出。

當然,導演與演員之間的角力本來就不簡單。演員也是人,有時候單憑演技,未必能做到導演心目中之真實效果。法國導演貝列松(Robert Bresson)與伊力盧馬(Eric Rohmer)便喜歡找沒有演出經驗的素人當主角,貪其自然本色。盧馬更常常把演員特質寫進角色,例如《夏天的故事》(A Summer's Tale)男主角喜歡音樂,是因為演這個角色的Melvil Poupaud本身就是結他手。又例如,台灣導演侯孝賢在拍攝時,會故意讓演員們不知道對手接下來的動作台詞,為的就是要他們憑直覺作出最寫實自然的反應。


導與演的角力

但這種追求有沒有底線?《巴黎最後探戈》遭人責難之處,是其「即興演出」濫用導演權力,漠視女演員意願,拍攝前把她蒙在鼓裡,最後半推半就完成這場戲。這算不算性侵?也許在不同地方法律有不同定義,但這確實是一種暴力,利用不均等權力,侵犯女演員身體自主性。不如說,貝托魯奇把她當作一件物件,一塊完成導演藝術追求的拼圖。她的感受?她有否受傷害?在藝術面前太過渺小,注定被人忽視。

這種事在電影界屢見不鮮。蒂比海德倫(Tippi Hedren)在希治閣《鳥》(The Birds)中初登大銀幕,後來也因與大導不和而中斷演員生涯。在她剛出版自傳中,指控她在拍攝期間遭到導演精神及肉體虐待。 她說,希治閣指使在場工作人員不要與她說話,也不要與她接觸,把她置於完全孤立無援的環境之中。在房中女主角遭鳥群襲擊一幕,本來說是用不會動的機械鳥,正式拍攝時她卻被告知機械鳥壞了,要換上真鳥。結果,海德倫一連數天遭到亂飛鳥群攻擊,眼睛幾乎被啄盲,拍攝期間精神崩潰。她更控訴,希治閣在合作《鳥》及《豔賊》(Marnie)期間不斷性騷擾她,把她視為所有物。

就算不是出於私慾,不少導演也視折磨演員為「必要之惡」。寇比力克在拍攝《閃靈》(The Shining)期間,對女主角雪莉杜瓦(Shelley Duvall)異常嚴厲。其中她手執棒球棍與丈夫對峙一幕,有說足足拍了127次(參與拍攝的攝影師曾澄清說「只」拍了35至40次)。相反,男主角積尼高遜卻每每輕鬆過關。這未必歸究於杜瓦演藝不足。因為寇比力克曾明言,她身上有一種歇斯底理的特質,但他們「花了一點時間才達到那一點」。有時,連杜瓦自己也分不清導演是純粹不尊重她,還是這不過一場迫她融入角色情緒的「心理遊戲」。長期與世隔絕加上高度精神壓力,令她在拍攝後患上由壓力引起的病症。及後數年她完全退隱,晚年更患上嚴重精神病。

創作者追求藝術成就無可厚非,尤其電影製作昂貴,拍攝時要求演員合作也在情理以內。但底線是,這種追求不應踐踏在別人之上。上述提及的三齣電影都是佳作,但女演員的犧牲卻過份得令人不安。她們是導演濫用權力的對象,所謂無可奈何也不過是用藝術包裝私慾罷了。

(原文刊於1、2月號《三角志》)


Angel
畢業於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主修電影藝術。當時學拍電影,現在卻只想知道電影是如何構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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