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29-鄒崇銘:新界東北:新市鎮前世今生的宿命和夢魘

鄒崇銘:新界東北:新市鎮前世今生的宿命和夢魘
9:21 29/6/2014


【明報專訊】但凡看過王家衞電影的人都知道,劇中人物無不對時間有一種近乎癡戀的執迷,對已逝的年華和回憶苦苦追尋,最終卻發現僅存的只是虛妄幻象。就像廿五年前《阿飛正傳》中張國榮飾演的旭仔,畢生苦苦尋找自己的生母,最終卻發現這只是一種自我欺騙;或許他那經常掛在口邊的「無腳雀仔」,「其實邊度都無去過,佢一出世就已經死咗!」

《阿飛正傳》又或王家衞電影的故事,在相當程度上亦是香港人的故事。

儘管香港已經回歸十七年,但香港人身分認同的問題,仍日以繼夜的一直纏擾着我們,「借來的空間,借來的時間」的陰影仍然揮之不去。最新的例子或許要算新界東北——這個發展局號稱「香港人的新市鎮」,打從一開始已蒙上中港融合的陰影;「新界」所代表傳統鄉郊的生活模式,卻被「竊聽風雲」式的政商鄉勾結所葬送;而新市鎮作為香港工業化時期的產物,卻反而在廿一世紀的資訊時代借屍還魂。

第三代新市鎮僅供解決居住需求

早期香港的第一代新市鎮,無論所指的是觀塘抑或荃灣,皆徹徹底底的打造成工業衛星城市,服務1960年代起飛的本土輕工業;到了沙田和屯門等第二代新市鎮,發展規模進一步擴大,力求「自給自足」和「均衡發展」,但無非仍以提供廉價勞工和工業用地為主,其後大埔和北區亦大致沿用這種發展模式。但正當香港的新市鎮發展如日中天,卻碰上內地改革開放和工業北移,1980年代後期《全港發展策略》、《都會計劃》、《機場港口策略》相繼推出,意味發展重心已重回維港兩岸,大規劃的填海、港口和新機場計劃,取代新市鎮成為香港的新發展動力。而生不逢時的第三代新市鎮,除了東涌尚且充當新機場的後勤基地,其餘像天水圍和將軍澳的功能已愈趨單一化,變成僅供解決居住需求的「睡覺城市」。

自1997年金融風暴、以至2002年的「孫九招」出台,香港新市鎮規劃亦變得停滯不前;2003年的SARS和五十萬人上街,客觀效果卻是令北京開始直接插手本土經濟。2007年曾蔭權重新提出「新十大建設」,重點已從本土轉向跨境的需要,高鐵、河套、港珠澳大橋、深港機場接軌……無不從中港融合、「十二五規劃」的邏輯出發。在如此一個宏觀時空轉移的歴史脈絡之下,當前新界東北以至西北的洪水橋規劃,打從開始已注定是個充滿弔詭和宿命的存在——既然過往天水圍只需400公頃便能住30萬人,難道這些面積多達700、800公頃的巨型新市鎮,就真的只為解決區區十多萬人的居住需要?抑或背後還肩負着更大的政治經濟職能?

舊酒新瓶貫始終的地產霸權

當然,除了官方堂而皇之的四大支柱、六大產業,任誰都知道的客觀事實是:香港經濟還有一個單天保至尊——地產霸權。無論早期新市鎮的換地權益書,到後期四大地產商囤積數千公頃的農地,潘慧嫻筆下《地產霸權》的發迹史,基本上也就是香港新市鎮的發展史。就算工業城市早已變成陳迹,賴以起家的地產業卻不斷茁壯坐大。但這既是香港經濟黃金年代的集體回憶,亦是地產泡沫爆破之後的共同創傷——新界東北宣稱解決香港房屋供應不足,出台卻正值樓市大幅調整之際;難道我們馬上又要重蹈八萬五的覆轍,總是在樓市泡沫爆破之際大興土木?而更根本的問題則在於:回歸至今已十七個年頭,為何香港仍「飲鴆止渴」地吃着過氣的老本?

公平的說,在回歸之初的董建華治下,曾一度嘗試針對經濟結構失衡,致力提升香港產業的競爭力,包括發展高科技產業、創意文化產業,興建迪士尼樂園和西九文化區等,開拓後工業香港、後現代都會的新生命軌迹。但落在眼高手低的董班子手上,數碼港卻變成地產項目,西九又差點變成地產項目,一切活化古蹟計劃都是地產項目。表面上香港是在找尋新的出路,但實際上只是舊酒換了新瓶——藉文化、藝術甚至科技包裝粉飾——還是一貫始終的地產霸權!

衝擊裝睡香港人的阿Q窘態

又或者應該說,1997年之前的地產霸權,本質上仍與香港作為工業城市掛鈎,地產商既得益於移山填海的大規模開發,香港人亦得以擁抱一個向上流動的中產夢;惟到了1997年尤其是金融風暴之後,後工業時期的香港經濟早就變得空洞化,大起大跌的樓市進一步金融化 、投機化,極盡虛幻的豪宅包裝亦令住屋變得泡沫化、虛擬化,完完全全就是電影《大亨小傳》中的狄卡比奧,所打造出金堆玉砌、真假難辨的夢幻世界。地產霸權早已化身成一種超級病毒,在政治經濟文化各層面全面吞噬香港。連帶選出地產經紀出身的新特首,也以建立新的地產夢作為唯一政綱,而身邊的一眾局長顧問智囊,則無時無刻不在驚爆利益衝突的醜聞。

惟地產泡沫與科網泡沫畢竟有別,它始終不是純粹的空中樓閣,它依舊必然立足於土地之上。香港雖然仍號稱全球最自由的經濟城市,但土地開發所需的巨額基建投資,以至收地改劃等繁複程序,所背靠政府的龐大身段皆如影隨形。基建規模愈大則官商合謀的可能便愈多,像新界東北如此巨型的新市鎮,政商鄉盤根錯節、糾纏不清的關係矚目皆是。官商勾結並非建基於陰謀論的臆測,而是立足於實實在在的政策程序。當年曾班子卸任後尚且正面對法律指控,當下的利益輸送卻可在光天化日下繼續進行?

This city is dying, you know?! 《天與地》中Joe Junior的一句話,試圖驚醒仍在沉睡的香港人;但宿命的是:「你永遠無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或許在立法會門前示威的年輕一代所衝擊的,並非被地產霸權玩弄於股掌的特權議會,而是在新界東北議題上,繼續裝睡的那些香港人的阿Q窘態。

延伸閱讀:《住屋不是地產:民間長遠房屋策略研究報告》

《以銀為本:7評香港的產業及人口政策》

文×鄒崇銘

編輯 梁詠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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