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27-吳靄儀：天琦的自由，世代的承擔

吳靄儀：天琦的自由，世代的承擔
2018年5月27日


封面//楊智恆

【明報專訊】梁天琦此刻是完全自由了。自他面對控罪，接受審訊，由陪審團裁決，他對社會對道德對自己的責任都盡了，儘管有待法庭宣判刑期，儘管以最樂觀的估計，他將要接受的監禁也跨越幾度寒暑，儘管今日之後還未知有多少重審、上訴等等手續程序，那些都只是註腳，此刻他已是自由。


理性良知鑄自由

因為我們相信，人的本質，就有自主權，以自己的理性和良知，自由選擇在客觀存在的事實之下所走的道路。對與錯，聰明或愚蠢，自由人（即是所有不做奴隸的人）都需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對，不一定值得欣賞；錯，不一定值得唾罵；聰明，有時值得鄙視；愚蠢，未必不是高貴。但無論他人或自己事後的判斷如何，每一個自由人都視他為自己的行為和抉擇負責為尊嚴的起點。

我見過的奴隸何其多，但梁天琦不是他們的一員。生而自由，自由抉擇，自我反省，面對誠實的結論而不畏縮，這是他的尊嚴所在。

他在旺角那一夜的行為，在他所屬的土地的法律之下觸及刑法，以法律的觀點，犯法即傷害社會利益，為此法律訂立須付出補償的代價。梁天琦受審、被裁決及判刑，在合法的監禁期滿，他就還清對社會的欠債了。

在旺角那一夜，在旺角之前、旺角之後，他的行為，是出於他的政治理念。根據他自己的反省，他的政治理念不是沒有錯處，他的感情裏混雜了不符比例的仇恨，以致他的行為有過失，令他深感悔疚。無人能質疑，驅使他踏上抗爭之路的，是他對社會上的不公義，出於他真誠感到他那一代人對守護香港價值及生存空間應有所承擔。如果他的一代真的對這個社會有這麼大的責任，他付出的代價也夠大了，他不再欠什麼人什麼責任或承諾了。


我不需要他承諾

從香港民主奮鬥史的宏觀角度看，他在烈火將成灰燼之際投身火堆，以燃燒自己使火炬得以不滅，他已作出了不可磨掉的貢獻。同他一樣愛護香港的人，當願他赤子之心，熱誠永遠不減，但一個自由理性的人，經反省而達至新的理念和前路的自由決定，即使不盡符合他今日的支持者的想像，也應同樣得到尊重。沒有任何人有權要這名年輕人承諾在三年、五年、十年之後，再繼續捨身打拼。我個人不需要他作出這種承諾。他應該在沒有任何前設的情况下，作他願作的反思，自由地跟隨他的理性探討，憑他不退不讓的求真與良心的指引，達到他自己的判斷。

時代將梁天琦塑造成悲劇英雄，不是給他應得到的歌頌，其實更可能滿足旁觀者的渴望，及消除一些人的內疚。沒有人能承擔得起這種角色，這種角色也不應加諸任何人身上。


缺席的一代 今日挺身

梁天琦的大律師蔡維邦在求情陳辭自責，自承天琦一代年輕人面對的局面，不少是他（蔡）的一代只顧發展個人事業製造出來。他所指的缺席的一代人太多了，像蔡大律師那樣公開罪己的人太少。

或者，今日能聽到這一番話已是難能可貴。每一代人都有那一代人的承擔。我的一代已成過去，我們做得不夠好，已不能從頭再來了，但蔡維邦的一代，仍有無限的可能，他們正當盛年，事業有成，在經濟社會有地位和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可以為香港做很多事，為自己，也為比他們年輕的一代，改變社會，即使為香港發聲，也鏗鏘有力。如果旺角事件，以及像梁天琦那樣優秀的青年那樣令人嘆息的遭遇，竟能喚回缺席的一代，那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也可算是極大的補償了。


在囚的抗爭者需要的支持，不止是物質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支持的形式，應要追溯問題的根源。不再缺席的一代，有能力推動已淪陷的議會無力發動的社會研究和調查；有能力關注系統性的社會不公平；有能力推動法律改革；有能力保障我們的法治質素，有能力影響政府施政——太多太多可以做必須做而仍沒有做的事。不再缺席的一代可能也要為做這些事而付出個人代價，或者沒有那麼逸樂了，或者心境再不能那麼輕鬆自在；然而，面對像梁天琦要付出那樣的代價，這一代還打算討價還價麼？——或者，比天琦老練，不必玉石俱焚已可做出規模，那時，出獄的天琦，就不必硬着頭皮再做悲劇英雄了。

以這一代的承擔，換取下一代的自由，蔡大律師，你覺不覺得划算？


文//吳靄儀
編輯// 何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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