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24-沈西城:盲俠勝新太郎

沈西城:盲俠勝新太郎
8:31 24/4/2016


「賭場裏,煙霧氤氳,瞎眼中年漢子身披棕色褸衣一逕地在呼盧喝雉,對面曲膝坐着的荷官,拿起骰盅正欲搖時,瞎眼漢子忽地暴喝一聲:『爾等出千騙人?』荷官未及回話,身邊一眾嘍囉罵聲四起『滾你媽的蛋!死瞎子!砸場子,找死不?』霍地站起準備動手,瞎眼漢子了無懼色,『嘿嘿』冷笑數聲,右手『刷』地拔劍,白光乍閃,迅即回鞘,眾人猶未回神,蓆上白燭『沙』地一聲,裂為兩邊。瞎眼漢子朗笑道:『哈哈!沒光了,那可是我的天地呀!來吧!』眾嘍囉紛撲上去,漢子右手連揮,正反手交加,電光石火之間,嘍囉全都倒下,血流滿蓆……」一九六五年我在銅鑼灣「樂聲」戲院觀看《盲俠聽聲劍》,開首一幕就教我驚呆莫名,自此成為盲俠迷。《盲俠聽聲劍》本是日本「盲俠系列」第五集,原名《座頭市的爭吵之旅》,攝於六三年,兩年後方引進香港,一炮而紅,飾演盲俠的勝新太郎隨之成為我偶像,代替了一直盤據心中的三船敏郎。
朋友罵:「你呀!喜新忘舊!」我默然承認,可這真莫奈其何呀!我從不盲目心儀男明星,勝氏演盲俠,多番臨場觀察學習,親自拜會「座頭」(日語:即瞎子按摩師),相結為友,朝夕與共地生活了一段時期,明乎此,就不難理解緣何會有那麼細緻的演出。舉兩個例子吧!酒保替盲俠斟酒,欺他是瞎子,料不知何時斟滿,盲俠用食指拈住杯邊,酒液濡手即喊停;盲俠過獨木橋,先用藏劍枴杖向前左篤右掃,辨明前無障礙,即急步過橋,看似不經意,實則是長期揣摩「座頭」生活習慣所得。
七三年我棲東京,一日跟日友清水逛赤坂見附一家高檔會所,喝酒間,忽聽得台上響起雄亮高昂男人歌聲,傾耳聽,是洋曲《Sunny I Love You》,循聲望去,一個身穿白色西裝、脖子繫淺藍領帶、袋插同色領巾的漢子正在台上引吭獻歌,甫看一眼,呆住了!那……那不是勝新太郎?清水應道:「Sou Desu(是呀)!」天啊!真是偶像勝新太郎呀!歌是唱得好,可咬字不準,「Love」到了勝氏嘴邊,變成「Lo勃」,東洋人學英文,永遠學不好。唱完歌,勝新太郎走過來打招呼,原來跟清水是老相識。清水告他我是香港影迷,勝氏豪邁地拍拍我的肩膊道:「哈巴(註:葉姓日語唸法)桑!謝謝你!我的歌唱得可好?」酒壯膽,我居然向住他唱——「Sunny I Lo勃 You!」逗得眾人笑了。勝新太郎不以為忤,忙問英語應怎麼唸?我讀以「Love」,他跟着唸,好多遍,還是「Lo勃」,清水笑得淌淚:「勝大哥!我們還是喝酒吧!I Lo勃Sake(日語:清酒)!」大家笑得捧腹。勝新太郎好酒,酒量也大,人家用小杯喝「Sake」,他用水杯喝,一口一杯,臉不改容,難怪九七年得了喉癌去世。
《盲俠》電影始拍於六二年,到八九年為止,歷二十七年,共二十六部,是日本影壇第二位長壽片集(第一是渥美清的《寅次郎》)。勝新太郎拍了《盲俠》,躋於天皇巨星之列,地位不遜三船敏郎,黑澤明欣賞他,邀他演《影武者》,卻因劇本問題,屢跟黑澤拌嘴,黑澤一氣換上仲代達矢。勝氏賭氣,誓要拍好《盲俠》,卻成強弩之末,自任老闆的「勝氏製作」一敗塗地,欠下十二億的債,無力償還,終致倒閉,勝新太郎的演藝生涯由此打頂峰滑落。
《盲俠》取材自武俠小說宗師子母澤寬的《懷中筆記》,原著寥寥六千字,記述座頭生活,卻被編劇家大塚稔看中,添枝加葉,寫成電影《座頭市物語》,一片風行,也就源源不絕拍下去。後來的《盲俠》系列,加進「插曲」《座頭市子守唄(搖籃曲)》,勝新太郎主唱,詞云——「流浪於夕陽下,向死者歌搖籃曲,無邊盡處有人在哭泣,那陌生國境裏的蟬兒正鳴着。」
花謝葉落,雪舞半空,旅人惆悵,勝大哥!你可在天涯?


沈西城
電郵 :mcwriter@appledai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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