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21-非常人語:擺擂台:謝志峰

非常人語:擺擂台:謝志峰
2014年08月21日


沒有論壇的日子,謝志峰仍要做《左右紅藍綠》監製。「左右」代表香港的左派、右派,「紅」代表中共,「藍綠」是台灣泛藍、泛綠勢力。節目名意指廣納兩岸三地的各方意見,他總想擔當橋樑角色,《左右紅藍綠》是獨腳戲,《城市論壇》就是群眾交鋒。

八月,《城市論壇》抖暑。維園靜了,但香港不見得更和諧。謝志峰是個擺擂台的人,逢週日在維園廣邀各派唇槍舌劍,謝絕粗口與暴力,近期卻開始失守。論壇上,亮鎅刀者有之、跳上枱者有之;還要就嘉賓爭拗、觀眾吵鬧作仲裁。做完一個鐘節目,他像被打了一身,下午返家即倒頭大睡,「八、九點起身,先似番個人形。」
十年前,他接任《城市論壇》主持。每次有重大爭議,論壇必然火爆,例如○五、一○年的政改,今年尤甚,「凡係社會躁動、兩極勢力對壘,就會反映番去論壇裡面。」就算論壇不在,矛盾仍在,「佢哋只會改去政總度嘈。」但現時門常開都已被閘住。
明年便滿六十,「被退休」的傳聞甚囂塵上。「本來就係兩袖清風一個窮記者,嚟就嚟啦。」當年不獲港台續約的周融,今日可紅得很,危中有機乎?「咁佢做嘅嘢,我做唔到囉。」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個別人士行為過激,尚算事小;高官簽名反佔中、帶頭鼓動群眾鬥群眾,才真正叫他心寒。


周融被炒魷後,一直不願出席港台節目,未有在《城市論壇》上與戴耀廷交鋒。(羅國輝攝)
鏡頭前,謝志峰是個好好先生,甚少落人面,龜縮的官員除外。前年反國教,他贈吳克儉一張空凳,被廣播處長鄧忍光公開炮轟。今年六、七月,八次《城市論壇》都與政改有關,「政改三人組」卻從未蒲頭,他在論壇上發難,「每次都有請相關官員,但近年佢哋好似當呢個節目透明咁。」空凳都擺過,「仲有咩橋啫?一係擺佢哋幅玉照、整個紙板公仔啦。」
「以前林瑞麟一有政制嘢就嚟,佢話:『責任所在呀,政策性嘅嘢,唔可以假手於人,講錯一句半句點搞?』做得呢個位就要揹。」繼老懵董後,我們竟到了懷念人肉錄音機的地步,原來肯現身播放官方立場,已經好俾面。
《城市論壇》一九八○年啟播,是本地首個官民同場論政的直播節目。前廣播處長張敏儀憶述,論壇推出頭幾年,場面冷清。因為那時的香港人仍未有發聲的概念:在公共空間拿起咪、講出自己的想法,是怎麼一回事。三十多年過去,民智漸開。維園阿伯嘈嘈閉,不守秩序,但阿伯駁嘴時有句名言:「我喺香港幾十年,我係呢度嘅主人,點解唔可以講呀?」謝志峰好鍾意,「這就是《城市論壇》的精神。每個人都有這氣概,香港就不會死。」


台下

上月十三日,有男觀眾跳上枱展示「反佔中」標語。雖然圓枱有保安弱點,但為提升觀眾參與的氣氛,謝志峰暫時不想改變。(《蘋果日報》圖片)
鏡頭後,謝志峰其實嬉皮笑臉,蠱蠱惑惑,論壇上禁講的助語詞,他運用得流暢自如。七歲由大陸來港,此前在三面紅旗的饑荒下,日日與其他小孩捉蛇捕雀填肚,甚至成群去搶公家糧。到港後,住在龍蛇混雜的九龍城,練成一副街童性格。別人嫌《城市論壇》似街市罵戰,他就愛其草根味,「啱晒我。」
主持論壇,猶如食四方飯。泛民建制,阿伯阿哥,甚至「愛港」團體的高達斌、傅振中,踩場鬧事後,謝志峰還是可以跟他們飲茶灌水。「始終要保持溝通關係。世界唔係黑就黑、白就白,喺做節目嘅角度出發,都希望大家可以有偈傾,唔係一見面就要鬧交。」
但近來情況有變。七月十三日,一名「反佔中」男觀眾跳上枱。謝志峰事後翻看影帶,暗暗心驚,「佢之前好冷靜㗎。當我一介紹到大嚿,佢就跨過第一級樓梯,踏上鐵欄,跳上枱,葉問咁嘅身手!」他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時間嘅控制,上落之準繩,身手之決斷,你會覺得係 train過晒,有晒計劃。」他隱隱覺得來者不善,「維園阿伯是個人身份,志同道合就行埋,一齊噓你咁。」但「愛字頭」不是散兵游勇,「佢地組織性更加強,而且好似有隊形咁,你打前我打後,你攻左我就攻右,令你難於應付。」
場內本來已有三個滅火筒,以防機器過熱着火。「企枱男」出現後,他加多兩個,防備公眾席出事,「今次跳上枱,點知下次會唔會淋火水?」又急急訂製三呎高的膠板,分隔嘉賓席。「我哋本身唔希望有警察喺場內,因為要保證言論自由,唔想好似有人儫實你。」他一直跟維園所屬的北角警署有默契,場內秩序由港台工作人員負責,場外才由警察出手。但近期屢生衝突,他見到便衣警員入場待命,也只能隻眼開隻眼閉。「依家真係警察多過觀眾的。」
從前論壇是一張長枱,四年前換上圓枱,嘉賓圍坐在群眾中間,是謝志峰的構想。這設計易攻難守,但他暫仍未想改變,「長枱無乜現場氣氛,你影住個嘉賓講嘢時,就睇唔到觀眾反應;圓枱影任何人都連住後面一班觀眾,完全睇到佢哋嘅喜怒哀樂,好有現場感。」觀眾也深明此道,近年製作標語牌愈發用心,逢講者發言時便賣力地攝入鏡,「舉牌都係一種溝通,佢覺得我嘅聲音俾人聽到,社會俾我發表意見。如果突然唔俾佢舉牌,就同論壇開放言路的精神相違背。」


席上

嘉賓要有齊左中右三派,方算齊章。有譚耀宗便要有長毛、有黃之鋒也要有蔣麗芸,「呢個對壘形態,係將社會嘅角力反映喺台上面。」但有戴耀廷時為何不見周融?「我有請佢㗎,但佢話『阿峰,你叫我上城市論壇,站在朋友關係,係完全無問題的,但香港電台嘅節目,我係唔做嘅!』」原來有人競逐台長失敗後被炒,懷恨在心。「我話公家嘢,唔好講呢啲啦,但佢係都唔制。」
開得壇,總希望有精彩對戰。但高官唔俾面,只剩下溫吞油膩少頭髮的張建宗,以及笑騎騎的劉江華,「佢好 welcome你嘅問題、好盡力回答你咁樣,點攻佢都係耍八段錦,陰陰柔柔就推番出去。呢種 presentation方式呢,老實講,劉慧卿就要學吓喇。」
但在他心目中,建制派最善辯的,是劉夢熊,「佢以一敵三完全無問題,論述水平同記憶能力,令人刮目相看。」可惜官司纏身,不便邀他上節目。另一因官非而殞落的彗星,是任亮憲,「佢轉數好快,一語中的講出問題核心,好短時間就 present到一個 statement出嚟。記得佢第一次上我節目,我連續比佢發言三次,同台上嘅人交鋒。」維園阿哥淡出,謝志峰甚是惋惜。
除了旁觀,他有時也要出手。上月中蔣麗芸、黃之鋒、鄭宇碩同台講政改,黃之鋒說立法會直選都是公民提名,蔣無法反駁,忽然發明「公民」新定義,說自己由「三粒星」的香港永久居民選出,不是由「公民」所選,「那什麼是公民?」謝志峰問。蔣轉頭去攻擊鄭宇碩有外國國籍。黃之鋒還拖,指曾鈺成都是加拿大人、譚耀宗的子女是澳洲籍,愈扯愈遠。
眼見黃、鄭二人都捉不到問題重心,謝志峰再問,「如果係三粒星永久居民提名,你同唔同意?」蔣顧左右而言他:「你答我同唔同意吖?我問你呀,你代表民建聯喎。」事後蔣麗芸埋怨:「你做主持人嘅做咩郁我?」謝說:「我梗係要郁你啦,我有責任將個節目導向合理嘅討論吖嘛。如果唔係,擺個機械人喺度計時就得啦。」


謝志峰常為新聞自由與 AO處長鄧忍光對着幹,明年他將屆六十之齡,很可能「被退休」不獲續約。(歐陽江攝)

城市論壇雖然吵鬧,但往往是政要和議員表達立場、甚至透露底線的場合。(李育明攝)


每次城市論壇開始前都有造型師為謝志峰化妝 set頭。(《蘋果日報》圖片)
但撐建制的群眾不這樣想,「佢哋喺現場已經講㗎喇,你謝志峰唔公道,大家一齊寫信,搞到佢份工無埋為止。」結果收到七十多封投訴信,史無前例。港台跟公務員規矩,有投訴不能不覆,足足處理了幾個星期。「我當時心諗,你唔搞我,份工都就嚟無㗎啦。」


前路

真正會令他「冇咗份工」的,是由上而下的勢力。謝志峰屬非公務員合約( NCSC),十多年一直未能轉正做公務員。最近他發現港台正在招聘同級的職位,分明要用人,但偏偏不要他,「我五十八歲之前你唔請人,過咗之後你就請到冚冚聲?」皆因公務員慣例不會請兩年內退休的「老人家」。去年六月,港台貼出內部通告,說 NCSC員工也要依公務員規定,做滿六十歲退休,結果英文部的敢言監製貝格里( Gary Pollard),今年六十一歲即要執包袱走人,謝估計自己也凶多吉少。「佢個監製位也在招聘,不斷降低要求還未請到人,就是要趕他走。」
「當日企咗出嚟,都知道無運行㗎啦。」除了擺空凳令官員尷尬,近年 AO處長企圖取消《議事論事》、又要調《頭條新聞》和《鏗鏘集》到亞視播,還有助理廣播處長施永遠因拒絕執行政治任務遭「燉冬菇」等,謝志峰都站出來撐到行,發公開信給鄧忍光。「對我個人嚟講,本來無一物,望臨尾發達就傻㗎啫。」但他擔心的是整個港台遭打壓。港台新大樓起不成,各黨都有議員私下跟謝志峰講:「大家知咩事啦,幾廿億喺香港算得乜嘢?問題係俾你做大咗,你連僅有空間都可能無埋。做個鵪鶉台,咪俾你講吓。做大咗,就要ၻ你囉。」
前途暗淡,「如果我單身寡佬就無乜嘢驚,但係女細老婆嫩呢。」謝志峰近年清瘦不少,因為○九年兩度中風,幸急救得快,仍行動如常,只是每天多吃幾款降血壓、降膽固醇、降血脂藥,「好正㗎,減埋脂肪。中完風返嚟,全部西裝鬆泡泡,唔啱著。」
從前他被稱為「腩霸」,原來他七歲來港後繼續「乜都食」,行船的爸爸在家招呼朋友,剩下的煙酒盡歸他所有。中學成績一般,沒考上香港的大學,平平地留學台灣,入讀政大新聞系,畢業回港做報紙佬,煙抽得更兇,女兒出世才戒掉;港台從前有酒吧,放工例牌啤一啤。九七年移民加拿大,不出五年又回流,原因之一竟是「使晒啲錢」,「大使慣呀,日日出去飲茶食飯飲咖啡飲啤酒,我又鍾意請朋友。」


謝志峰銀包裡隨身的舊照,童年時他(中)隨母親(左)來港,逃離飢餓、投奔自由,大姐(右)卻一直拿不到單程證,一家人骨肉分離。

謝志峰(右一)在台灣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是「堅哥」葉一堅(左一)的小師弟。


星期一至五做《左右紅藍綠》、星期六日做《城市論壇》,謝志峰多年沒陪 14歲的細女去沙灘了。
香港再壞,大不了返加拿大?「如果喺度生活已經無咗安全感,只剩下不平等、壓迫嘅感覺,我無理由逼我家人過呢種恐怖生活。但非不得已唔走。」說起八九六四清場夜,他眼見軍人已把人民英雄紀念碑重重包圍,就帶攝製隊撤到公廁頂,「紀念碑是學生指揮的核心,一定被集中攻擊,留在那裡,人同影帶都不保。」行家鬧他貪生怕死,但在台灣讀書時受過軍訓的他,知驚。後來坦克真的開進,機關槍掃射,他留下這條命,成為每年六四的見證者。「做到幾多就幾多。我唔係烈士,但在可能範圍內會盡力。」對工作亦然,「港台的存活,其實係表現晒整個社會氣氛,而《城市論壇》就作為第一個堡壘,在死頂,讓這點自由空氣唔好被人消滅。」


撰文:林茵
攝影:高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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